房子上的炊煙正在升起,像村子醒來後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他聽著小苗又說了許多,走進正在曦光裡響起雞鳴、舀水、起灶聲的村子裡。
“那就是我家,我娘就在那裡。”小苗高高興興地說道。
……
段夏雲在見到小苗撿回來的那個人時,不由得瞳孔緊縮,連呼吸都情不自禁地斷了一瞬。
她現在已經不再是戒律司中的六紋領,但梁王胥桓的那張臉,她還是認得的。
小苗沒有覺察出來,還在快樂地對她介紹自己的新朋友。段夏雲則在這段時間裡眨了兩次眼睛,在第一次眨眼的時候,她掩蓋住了自己的神情和心跳呼吸,在第二次眨眼的時候,她已經做下了決斷。
她看得出來,胥桓的情況很不對勁。他好像已經完全不記得自己是誰了,頭發眉毛全都變白了,但這不是天人五衰而導致的結果。
“既然你什麼都不記得了,那就先住在這裡吧。”段夏雲慢慢說道,一邊不動聲色地去牽他的手,探他的脈。
胥桓安靜地任她查看,好像根本沒有覺察一樣。他在見到段夏雲後,就變得很安靜,好像段夏雲身上有什麼東西讓他感覺到了安心,尤其是在段夏雲關注段小苗的時候。
但段夏雲卻沒有注意這個,她正凝神於胥桓的情況。比起梁王竟然有不弱的修為這一點,更令她在意的是胥桓體內一團糟的情況。
他現在就像個普通人,好像連自己有修為都忘記了,所有的法力都死氣沉沉地一動不動,並不會運轉調養,而且心脈上還有一道傷,殘留著的劍意很沉厚,不過已經快要徹底消散,並不算太嚴重。但她這裡正好有很多藥,那些都是以前為了保小苗而留下的。
這裡並非梁國境內,準確的說,這裡並非六國中任何一國的境內。天地博大,凡人的國度是無法統治每一寸土地的,更何況世間不乏奇山峻嶺,種種凡人難以通連的險地。
大青山脈與點蒼山就是有名的例子。而除了這兩個例子之外,這世間還有許多由修士們占據的福地洞天,在修士們的庇護之下,也有凡人生存。段夏雲現在所處的這個村子就是這樣的地方。
她也是出身正派的子弟,這座小村落就是她師門庇護的諸地中的一處。
段夏雲已經知道梁國內出了很大的變故,而現在,她看到這變故的一部分結果——曾經如日高升的梁王胥桓變成了現在這般模樣。
他應該是逃到這裡的,但也已經再沒有多餘的力氣了。那害他如此的力量也許並不想放過他,也許還會繼續追殺他,那也許是她所不能抵抗的力量,也許會毀掉她才得來不久的安寧日子。
但段夏雲已經決定要收留胥桓。
她知道自己為什麼能夠和小苗在這裡過安寧的日子。當初她做的事情被發現,她清楚自己處在一個何等微妙的位置,但胥桓卻隻是輕輕放下。她被革職後就帶著小苗來到了這裡。小苗的病已經好了,隻是神智不可能一下子補全回來,他得慢慢的成長。也許到他壽命儘的那一天,也不會恢複成正常人的神智。但他已不必再忍受魂魄動蕩的痛苦,她也能夠安心地陪他走完此生最後一段路。
也許小苗能夠撿到流落的胥桓,正是冥冥當中的指引。而她也很樂意接受這段指引。
“你……”段夏雲溫和地看著他,“你是在小還河旁醒過來的,那我就先叫你小還,好不好?”
“小桓……”胥桓喃喃念道。
他好像隱約有點印象,有一個女人,在桂花樹下模糊的光影中,這樣叫著他。
很溫柔的……
……
大青山首,長陽收回目光。
他的眼中常常倒映著迷霧一樣的因果,沒有人能從這雙眼中看出他看到了什麼。
李泉一推將胥桓送出,又被渾沌插手失去了控製。那時的胥桓恨極了被掌控的狀態,他在兩個天神的角力中拚命地掙紮著,他並不是不知道與那兩股難以匹敵的力量之間的差距,也不是不知道強行去撼動反而會使自己的傷勢加重。他也許隻是不在乎了,也許隻是恨極了,他在那不穩定的角力中被震傷昏迷,這不受控製的方向反而尋著世間最簡單的道理去了——那唯一一條乾淨純粹,由他自己的心,從渾沌的掌控中而生出的因果。
長陽什麼都沒有做。他點了點手指,太陽的熱力便在山巔燃起一點小小的火苗。
渾沌在玄清教這兒被坑了一筆,接下來必然會有大動作。他也該見一見老朋友了。
山巔火苗陡然抽長,顯出炎君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