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庭將降雷劫於世。”無憂天女雙目凜然,立下決斷。
世出怪異,當有雷霆天降。
白帝居於神庭,雷霆之力一直為神庭所掌。隻不過過去神庭之職更多在於梳理天地命氣,鮮少有需要雷霆之時。神庭當中的金雷池,更多隻是作為白帝休養之用。
白帝掌金雷,是無常中的恒常,天地中剛猛堅固的最定之力。他在金雷池中入定自守,允其力可以借由金雷池而用。這至剛至定之力,也會是最能滅除怪異的力量。
怪異的存在脫出了命理之數,太陰無法以其神通直接定位世間所有的怪異所在。但借由神庭印記,神庭一切諸神,皆可見而殺之!
李泉一笑,向無憂天女抬起手:“我這具化身,還想再用一用。”
毋需多言,無憂天女已默契抬手,與他交握。陰陽流轉之間,天機驟然模糊。
自玄清教之事後,李泉這具化身就已落入渾沌目中,在彆處行走還沒什麼,若是去了渾沌掌控之所,怕是直接就會暴露在渾沌眼中。此時借陰陽輪轉,重新掩去這具化身的存在,他便可繼續借此身而用了。
渾沌走的是一條獨絕之道,他的道容不下除自己之外的任何生靈。他在謀算眾生之時,自然也會被眾生反擊。
他隻是一個敵人而已,一個擁有許多敵人的敵人。
……
大青山首,朝陽已躍上雲層,遍灑金色的光輝。
在金色的雲海中,衝出一隻身披烈火的大鳥。金紅的雲潮卷在他身後,飛向那站在擎日之巔的神明。
長陽微笑起來。
“大夢一場數萬載……”
羽衣鮮烈的身影落於山巔,目光溫暖而明亮。
“上神,許久不見。”
玄鳥已歸,玄清雖寂,卻又有明燈為續,血脈雖絕,而湯人心誌不改。圖騰的族人在於血脈,這世上已經沒有湯人了,但哪怕跨越了無數輪回,仰蒼流落的魂魄,心中還是燃起了不滅的火焰,依然記得雙肩伸出翅膀的滋味。
明燈教、大殷、渾沌……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很多安排需要思考,但何必急於一時呢?他們已經在苦境中等待了太久。
十二萬年前,玄鳥親眼見證那位許以他重入輪回的神明隕落,這滿身斷裂因果、早已了無生意的圖騰,卻強將那已經失去了神明的教派續存。十二萬年後,複蘇的神明再見到夢中的玄鳥,醒來時卻隻見滿窟毒液銷蝕殘骨,獨囚著一個孤苦哀茫的木頭。
既然如此,再相見後,為什麼還要急於談論那些會讓疲乏已久的心更加疲憊的事?為什麼不在這金海雲潮上、在山巔清風裡,聊一聊他們在這段久長的時光中,想要說的話?
直到日將沉落,他們才提起其他事。該說的話都已經說過了,該做的安排也都已經有了安排。
玄鳥的目光仍落在長陽身上,一直沒有離開。
“莫要在我這裡流連,去吧,去吧。”長陽笑道。
去見一見那個相隔十數萬載,卻仍追尋著連自己都不記得了的光焰與翅膀;去見一見那繼承了玄清遺誌的明燈教,與庇護了他們薪火相傳的另一位神明;去將那被奪取扭曲的名,葬回它應有的安寧。
……
大劫運轉不休,天地如爐,劫如炭火,置其眾生於火中煎熬,天人五衰之臨,如助火之風忽至。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人間突然出現了有關黃泉客棧的傳說。
傳說在晨昏交彙之際、陰陽不定之所,將有暝霧詭路,通往黃泉客棧。
此客棧隱於死生之隙,可以——避天人五衰。
白青崖此行,正是為了尋找黃泉客棧。他尋找黃泉客棧,卻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尋找一個朋友。
天人五衰忽然渾渾降世,不分修為高低、不辨心性清濁,好似隻是上天隨意撒了一把塵土,沾到了塵土的眾生,便猝不及防糟了劫。白青崖與其友辟動地亦沾到了這塵土。
白青崖彈了彈袖尾,隻是盤坐調息的這一會兒,他的身上就已經沾上了風帶來的塵沙。他有一張秀雅年輕的臉,但眉毛頭發全都是雪一樣的白,連睫毛都是冰霜一樣的色彩,好似一片纖薄的雪片。這並非是天人五衰第三衰身軀老朽之衰的緣故,白青崖是靈鹿化形,一身霜雪皮毛,化作人身便成了這般潔白的發色。他與辟動地雖然突然臨來天人五衰,但都還隻是第一衰的程度,而且並不嚴重。白鹿通靈,黑犀辟塵,這第一劫降臨到他們身上,目前都隻是會沾染些許水漬輕塵的程度。他們原身都是壽久的靈獸,若無其他變故,他們若要到第四衰結束壽儘的程度,至少還要有千年呢。
但天人五衰既臨,就代表著此身已經開始走向消亡。既然現在的情況不嚴重,他們就更應該早早開始做準備。
前些日子,白青崖收到了辟動地留給他的信。信中說他偶然得知一個方法,或許可以避開五衰之劫,他要去嘗試一番,若所傳不虛,便邀請白青崖同去。
這一封信,是白青崖最後一次收到辟動地的消息。
之後他數次聯係辟動地,卻一直沒有消息,這令白青崖感到不安。在他放下手上的事情,開始尋找辟動地後,才漸漸地得知了有關黃泉客棧的消息。
沒有人知道這所謂的黃泉客棧背後是什麼人在經營,隻知道它是在大約天人五衰降臨之後,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的,諸國之中、山川荒野……似乎任何地方都有人進入過這一座神秘的客棧。
但它的消息卻又隻在極小的範圍內流傳,也有人刻意去尋找,但最後卻一無所得。
此時正是晨昏交界之時,金橙的日輪已經沉入地底,僅剩一抹餘暉將西方的天際染成暗紫,東方初升的月被掩在一層朦朧的薄雲後,光亮暗暗地散在周圍一圈。
白青崖在越來越濃的霧氣裡走進一條小道中。這條道雖然不算繁華,曾經還是有著茶攤與賣果子的小商販,但大劫後,這條道是就沒了行人,漸漸的,也就沒有了小商販。沒有了人氣,這條道漸漸就死去了。蒙蒙的霧氣裡,枯枝敗葉、荒草亂塵。
這樣乾冷的冬夜裡,是不該有霧的。但這條偏狹的小路上,卻偏偏蒙著一層霧,而且越往深處走,霧氣越濃,濃到連天上的月光都越來越模糊。這霧氣就像月亮外麵的那層毛光,好像本身就在發出淡淡的冷光,但這光不但沒有照亮道路,反倒使得周圍更昏暗了。
白青崖皺起眉,這陰冷的霧氣滑過他的皮膚,像是某種生物的粘液一樣,潮濕而黏膩,有陰冷死寂的力量試圖滲進他的肌體。
除此之外,這霧氣還有阻礙神識的作用,他探查的神識在霧氣中像陷入一片冰冷粘稠的黏漿裡,不但探查距離大受阻礙,就連感知都變得麻木而遲鈍。在這樣的環境裡,若是暗中藏有偷襲的人,他很難反映得過來。
白青崖抬起手,掌心亮起一盞燈。燈火溫暖明澈,在這詭異的霧氣中照破一處乾淨明亮的區域。
這就是晨昏交彙之際、陰陽不定之所,通往黃泉客棧的暝霧詭路了。白青崖能夠找到這裡,還要多虧了明燈教中的消息互通。
自從那位名為仰蒼的同門鬼修,借助炎君之力建立了一個互通的平台之後,他們這些明燈教中的修士就多了一個極方便可信的渠道。這個渠道被他們稱之為明燈台,台上燈火萬千,每一點燈焰,便代表著一個修習明燈法的修士。他們將這寄托於炎君之道上的明燈台照得如白夜星海。
明燈台上被劃分了幾大區域,互相交易、修行交流、信息互通等等,雖然明燈台並沒有向參與其中的修士們提出什麼任務要求,但它卻將散落在各地的明燈教修士們的力量迅速聯合到了一起。
天地博大,眾生微茫,修行乃獨行道,然而有了明燈台,修行有所惑,明燈台上便有所答,台上論道相辯,不影響諸修行者仍是心燃明燈的同道;境遇有所困,明燈台上便有相助,一人之力微,諸同道便廣。哪怕是早已習慣了獨行的修士,在有了明燈台後,也會感到心更安定,每一次進入明燈台時,都能夠清晰地認識到,天地博大,眾生微茫,然吾所行之道、所求之事,於世不孤。
明燈教中現在關注著黃泉客棧消息的修士很多,包括建立了互通羅網的仰蒼。他似乎彆有渠道,很多有關黃泉客棧的消息就是自仰蒼那裡流傳出來的,而且他也一直在修正流傳消息中的謬誤。
白青崖為了前往黃泉客棧,也向仰蒼求教過。仰蒼很不建議明燈教中出現天人五衰的修士們進入黃泉客棧走這樣一條避劫之道,他認為這是一個十分危險的陷阱。但白青崖卻更要去了,如果仰蒼所說無誤,那麼辟動地現在已經陷到了這樣一個險地當中,他怎麼能夠不去救他呢?
白青崖將神識探進溫暖的燈火,將自己的所見所聞傳入明燈台上,希望這能夠對其他人有所幫助。心焰之燈雖然能夠照破詭路上的暝霧,但同樣受到了不小的壓製,越往深處走,壓製便越嚴重。他擔憂再往裡走下去,也許就聯係不上明燈台上了,不如有所見聞便立即傳上去。
他擎著這盞明燈,在霧氣裡越走越深,直到徹底被淹沒了身影。
明燈台上,代表仰蒼的燈火一曳,急急對白青崖傳出一個他才新確定了的消息。
暝霧詭路中,白青崖的燈火穩穩而明,絲毫沒有沒有收到消息的變化。
他越是往裡走,越覺到這霧氣的詭異,心中也漸漸明悟,什麼叫做這客棧隱於“死生之際”。
他是陽世踏入這條小路,在霧氣的遮掩下,卻仿佛漸漸走向了另一個世界,因為與陽世有所隔絕的緣故,白青崖隻覺身上正在逐步嚴重的天人五衰竟然隱隱有了放緩的趨勢,怪不得會有黃泉客棧可以避劫的說法流傳出來。
但白青崖並未因此而感到欣喜,他反倒更加提起心來。自上古以來,幽冥就不是生者可以踏足的地方。這裡是亡者魂靈的轉世之所,除了跳脫出生死輪回的大能為者與神通特異的個彆修士,就連鬼修也輕易踏足不得。這建立了黃泉客棧的人,又是以什麼樣的手段使這諸多普通修士也能夠進入幽冥當中的?這些進入幽冥當中的生人又會受到什麼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