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焰的光輝忽然在丁芹胸中自明,明澈的光輝照亮她身上扭曲的影。
渾沌不敢親至幽冥,她不是在直麵渾沌,她隻是在麵對渾沌借由手下投過來的些許力量。
她身上還有神明的神力在!
——接受神明的力量,代行神明的意誌。
她不要讓渾沌用她的眼睛!
心無邊際,心的力量也是沒有邊際的。心念強執如野火,烈烈燃起浩大的光明。
可她愈是反抗,那控製她雙目的力量便越強。陰影盤踞在她的雙目上,彙聚成化不開的濃黑。
控製她雙目的力量越強,控製她其他部分的力量便越弱。
丁芹的手指,艱難地顫動了一下。
那很難,就像泥塑把已經凝固的手臂生生拗斷,才能移動起一分一毫。
丁芹額上滲出大滴的汗來,她的手臂又顫動了一下,淚水無法自控地從眼中落下。
——同興衰,共榮辱。
她像一個生了鏽的木偶,一寸一寸地抬起手,每一寸關節都在發出不堪負重的摩擦聲。一下、再一下。她的手抬到了眼前,她的目光穿透皮骨如穿透琉璃。
一聲嗤笑忽然響起。
“星辰記錄命理。”渾沌悠悠在她耳邊蠱惑,“太陰與長陽,一個落星為子,一個因果作弦。”
“這樣的存在,你覺得他們真的會在乎凡塵眾生?”
丁芹顫抖的手指移到了閉不上的雙目前。
“你有資格犯錯。”神明曾經對她說過。
可是,誰來心疼神明呢?
她用力壓下了手指。
她是……神明的神使。
她閉不上眼睛。
她可以再也不去看。
……
大青山上,神明霍然起身。
光明滾滾灑落,高懸於天頂的浩日光輝驟烈。
熾烈刺目的光輝自太陽星上揮灑而下,照得世間瞬息明烈如盛夏,道道明亮的芒如利刃刺穿一切陰影。無數隱匿於人間的怪異在這光輝下發出慘叫。
詭異扭曲的力量突兀而生,聚似陰雲,投下大片暗影,在此暗影之下,又有無數正在苦熬心性的修士一念墮下。以其混沌詭異之力,悍然迎上烈陽之輝。
一道意誌自西北而來,一道意誌自九天而降,使得一場原本可能長久的糾纏一碰而止。
神明垂下了眼睛,目光哀憫。
丁芹感覺自己在墜落。
她的身下沒有底,身邊沒有依,什麼力也施不上來。臉上的血又黏又冷,滑進脖子裡,黏得衣服也粘在皮膚上。她很疼,也很怕。
直到一個懷抱接住了她。
“上神?”丁芹小聲問道。沾了血的手指滑膩膩的,想要捉住些什麼,卻抖得握不住他的衣襟。
“我在。”李泉的手蓋在她破碎的雙目上,豔紅的血沾濕他的掌心。
“他找到了嗎?”丁芹小小地窩在他懷裡,聲音又低又弱。
“沒有。”李泉答道。渾沌沒能從幽冥當中找到地府。
丁芹好像安心了似的,她縮了縮身子,聲音越發細微:“我想回家……”
“好。”
風溫柔地裹住他們,一步之後,將他們送到了的李府當中。
廊下風淺、石上積露,庭前有新鬆、池中有魚影。
丁芹父母早逝,自那之後,她便沒有家了。
哪裡是她的家呢?哪裡是她心中最安寧、最無憂的地方?
李泉把丁芹放到榻上,她已經失去了意識。
以她現在的修持,運用靈目探查整個幽冥,又強行與渾沌的力量相抗,如果不是李泉到的及時,她已經沒命了。
一道紅衣鮮烈的身影如矢飛至。玄鳥飛身穿過庭廊,落入屋舍當中,停至榻前。
丁芹身上的血已經消去了,眼眶中破碎的雙目也已複生。可是覆蓋在眼皮下的那雙眼睛,卻變成了暗灰色的,瞳孔和虹膜顏色混成一片。
玄鳥抬手覆上了丁芹的眼睛,掌中燃起生機勃勃的火焰。
片刻之後,他手上的火焰逐漸熄滅。那雙暗灰色的眼睛沒有任何變化,它們是看不見東西的。
“怎麼會?”玄鳥喃喃道。他有浴火重生之力,卻無法使這雙眼睛複明。
“沒有用的,這是代價。那雙眼睛……”李泉說道,“是雲章師遺落於世間的力量。”
長庚啟明,通徹天地。雲章師可以看破混蒙,故而在當年最先被渾沌針對。沒有準備的天神消隕於渾沌的設計之下,最後的意誌想要為自己的同伴留下些什麼。
她留下了自己可以看破混蒙的眼睛。可惜,混亂之中,這力量並沒能被其他天神得到,此後就一直在世間流轉,偶爾會由契合的生靈繼承。
但天神之力,豈是凡塵眾生可以承托的呢?
承載這樣的力量,自然是有代價的。一世靈目,數世無光。這雙眼用得越久,後世便盲得越久。
渾沌一直想得到雲章師留下的力量,但天神之力自有靈性。渾沌最多也隻能追索到曾經繼承過這雙眼睛的目盲眾生。
若丁芹一直為神使,隨修持逐漸解開雙目封印,自然再也不會負擔靈目的禍患,雲章師流離已久的遺物也有了歸屬。可是……
玄鳥呆怔地坐在榻邊。
他是玄鳥,也是木頭。他記得毒山頭中,被人記掛的溫暖善意。
在浴火重生後,為了對渾沌的設計,他還一直沒有來見過木頭交到的朋友。
可是現在,丁芹已經看不見,曾經的醜木頭變成了什麼模樣。
大青山頂,神明長身而立,麵上平靜如古井,看不出絲毫心緒波動。
唯有在他身後仍然驕烈的浩日,昭示出些許不同的波瀾。
“從此以後,日光所及之地,皆是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