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堅猛地一回頭,看到一位戴著惡鬼麵具的將軍。麵具上畫著紅紅的眼睛和尖利的獠牙,模樣十分可怖,但是他知道自己認識覆蓋下的那張臉。
“阿瓘?”
“那羅延,是我。”
阿瓘摘下麵具,仿佛沒記起兩軍戰事和緊張的局勢。他親自解下捆著楊堅的麻繩,拿走他嘴裡的乾草,要引他入帳吃飯喝酒。
“來,好多年沒見到你了,不知道你近日過得可好?”
“好。”
楊堅打量著四周的景物,心中閃過萬千思緒。他在記憶,記路,記這裡的地標。
好以後帶兵打回來。
阿瓘一揮手,有一個年輕人捧著酒壇子上來,要給兩人斟酒。第一杯酒給王爺,第二杯酒給掠來的客人。
蘭陵王喝完杯中的酒,臉頰微微泛紅,他絮絮叨叨地說家常:“……聽聞你已經成親,娶了獨孤氏的女兒,你有孩子沒有?世人皆言獨孤將軍十分俊美,他家女兒是不是很美的?”
楊堅挑人人皆知的說:“我有一個兒子,出門前,內子又懷上,不知是男是女。”他的家庭構成不算秘密,長安的貴族都知道。
倒酒的人頓了頓,楊堅沒留意到。
“喲,是大好事啊!”阿瓘讓人再給小夥伴倒酒,“我還沒兒女,你倒是有,罰你一杯!你成親的時候,我沒來得及給你送禮,如今我給你送一份大禮,你家夫人肯定歡喜的。”
楊堅的眉頭挑了挑,他不信這軍中能拿出來什麼好東西。他一直防備著,怕是鴻門宴。
兒時的情誼在家國利益麵前,變得微不足道。
“來人啊——”
阿瓘拍了拍手,嚇得楊堅差點把手裡的酒杯丟出去。倒酒的侍者突然站起來,就在楊堅要動手的時候,阿瓘指著這個人,笑道:“那羅延,你瞧瞧他,可像誰?”
楊堅繃緊神經,死死盯著人,隻覺得麵容熟悉。但他很確定,他沒見過這個倒酒的人。
“像誰?”
“你這個沒良心的,像你的老丈人啊!”
阿瓘大步走下來,扯著獨孤羅的頭發,讓對方的臉直衝著楊堅。楊堅睜大眼睛,他總算明白這股熟悉感從哪裡來的。
獨孤羅確實長得像獨孤信。
隻是諂媚的表情,失了獨孤的風骨,憑白惹人厭煩。
“那羅延,我把他送給你,你家夫人肯定會高興的。”
“好。”
楊堅抿著薄唇,既然是故人之子,他會帶回去北周。伽羅是最重感情的人,她知道自己有大哥在東邊,肯定要把人接回來的。
隻是他想不明白,阿瓘派人捉他過來,就是為了給他送人?
他沒那麼天真。
阿瓘裝作看不出楊堅的防備,他笑得很開心,好多年不見,嘴裡有說不完的話兒。他讓獨孤羅退下去,親自執壺,要給朋友倒酒。
他喝了好多酒,臉色燦爛得好像天邊的紅霞,比長安城的美人都要漂亮。見他如此快樂,楊堅就算是鐵石心腸,難免態度軟和下來。
他變了許多,倒是阿瓘數年未變。他記起當年刻苦練武的男孩,嘴裡嚷嚷著要做大將軍。
“那羅延,他們會害死你的。”
“他們是誰?”
“宇文。”
“宇文為何要害我?”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你嶽父如此,你父親也會如此,你將來更會如此。但凡你有點腦子,便應該勸父親稱病,莫要再上戰場了。要不是我九叔寫信罵過去,你以為宇文護給讓你父子帶兵上陣?”
“不許人間見白頭啊……”
楊堅把這句話在嘴邊過了好幾遍,心底越發冰涼。
他想起自儘的獨孤信,想起被流放的大舅子小舅子。他想起妻子伽羅,還有楊家在朝堂上麵對的排斥和敵意。
阿瓘說得不無道理,如果不是戰事爆發,父親楊忠不會帶兵出來,他不會被宇文護提拔起來。
阿瓘把酒杯放在案上,很認真地說:“那羅延,你為姓宇文的賣命,人間不值得啊。”
楊堅反問道:“阿瓘,你又值得嗎?”
“我?我為什麼不值得?”阿瓘晃了晃腦袋,似乎因為喝太多,腦子懵懵的,“我姓高,我祖父是神武皇帝,我父親是文襄皇帝,我替家族和國家效命,那是我應該的。說句難聽的,九叔沒兒子,說不定以後皇位給我坐。”
“宇文氏又不把皇位讓給你,你非親非故的,圖什麼啊?”
“……”
兄弟,你這話紮心了。
楊堅的臉色一下子沉下來,不再說話。阿瓘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可見是醉得狠了。
酒後吐真言。
他環顧四周,大約沒有人偷聽,不然阿瓘要被害慘。
偏偏這人不自知,醉得腦袋一磕一磕的,繼續發表自己的高見:“姓宇文的會利用人,那羅延且瞧著吧,你夫人懷著孩子,若生下來是個女兒,宇文邕必定會拉攏你,說不定許諾讓你女兒作太子妃。”
“這難道不好嗎?”
“要是這門親事好,我九叔把永昌嫁過去,哪裡輪得到你?”
“也對。”
“那羅延,宇文要用你的時候,你便是爹。他們不用你的時候,你就是這個——”
阿瓘攬著楊堅的肩膀,笑嘻嘻地吐出兩個字,說完便醉倒了。
“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