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訥之收到皇帝的旨意,激動得一晚上沒睡著。他在被窩裡輾轉反側,惱得鄭氏一巴掌打過去,罵他:“這麼晚還不睡?是不是在想哪個小妖精?”
自從老裴帶薪休假以來,夫人鄭氏看他是越來越不順眼。
老裴整天蹲在家裡,家務活一點兒幫不上。喊他去買菜,買的全是隔夜的老韭菜,臭哄哄的,壓根沒辦法吃。再喊他去買鹽,出去大半天都買不來二兩鹹的。
家裡要是靠他,得吃西北風!
“駭,你這個女人,怎麼這麼說話,唉,唉,彆掐我……是陛下給我秘旨,讓我教突厥皇子讀書,城裡不知道有沒有鬼,陛下說此事機密,命我不能大肆聲張,對外宣稱是我們家侄兒。”
裴家的兄弟多,裴訥之他爹一共生了六個兒子,除了裴訥之在鄴城,其餘的兄弟都在外地。老裴對外說是投奔的侄子,彆人不會懷疑的。大邏便的身份敏感,小孩是木杆可汗唯一的兒子,很有可能是突厥未來的繼承人。
萬一哪個搞事的不法分子,把出門上學的大邏便綁架或者搞死,北齊皇帝去哪裡找個娃賠給可汗?
那時候不是結親,是結仇了。
這樣簡單的道理,老裴能想得明白,他認為陛下把這件事交給他,是對他的信任。他把前因後果跟鄭氏一說,滿臉都是“我得到皇帝重用,我好開心”的表情。
鄭氏潑他冷水,皺著眉頭說:“我們家這是要來個祖宗?”
小孩不能打不能罵,還得供著,不然突厥小兒回家跟親爹告狀,說夫子欺負他,兩國邦交定會受到影響,老裴說不定得人頭落地。
“你這是婦人之見!聖人說了,有教無類,我要是教會突厥人聖人的道理,此生無憾!”
“……”
鄭氏看他激動得滿臉通紅,“嗬”了一聲,翻過身去睡覺。
她本來不想家裡來一個突厥人,沒想到第二天,她改變主意——
蕭靖穿著常服,牽著辮子頭的大邏便,站在裴家門口敲門。鄭氏隻在兒子的訂婚禮遠遠見過皇帝一麵,她沒認出來,直到裴世矩張嘴就喊:“爹,你這一大早過來呀。”
鄭氏剛想罵兒子,你爹在屋裡坐著呢,怎麼見著生人喊爹。她下一秒反應過來,哎喲,這是裴大另一個爹,是陛下!
陛下好年輕,比老裴年輕多了,臉還俊!
鄭氏不敢抬頭直視聖顏,弓身道:“陛下光臨寒舍,臣婦,臣婦……”麵對皇帝這般人物,她緊張過度,一時間竟然卡殼沒詞兒。
“日後有勞裴夫人照顧阿史。”蕭靖領著大邏便進去,交代道,“這是裴卿的侄兒,小名叫阿史,你們都可以這樣喚他。阿史目不識字,全賴裴卿教養。”
鄭氏咽了咽口水,滿嘴答應:“應該的,應該的。”
陛下親自帶人過來,她必須得說好啊。她甚至對著大邏便擠出一個笑容,和藹地問:“阿史吃了沒,要不要伯娘給你做點?”
大邏便猶豫了一下,小聲地用漢話說:“吃過了。”
吃沒吃,這個問題他聽得懂。
陛下說他中午會在裴家吃的。
小孩看看陛下,陛下一抬手,讓人把新鮮的牛肉和菜蔬送到院子裡,足足有三擔。還有錦緞和蠶絲,用的是頂好的料子。
蕭靖解釋道:“勞煩裴夫人對阿史照顧,這是阿史的衣食。我家娘子手拙,不會做衣裳,還請裴夫人幫小兒做兩套過冬的。”
“一定,包在臣婦身上!”
陛下的娘子就是皇後娘娘,哪裡能叫皇後娘娘給突厥人做衣裳啊?
鄭氏拍著胸脯承諾,皇後不願意管,她是願意的。陛下出東西,讓他們家照顧一個小孩,小孩吃得不多,便是撐破肚子,也吃不完好幾擔食材。每日送來的好肉和好菜,連帶裴家一塊兒吃,都綽綽有餘了。
分明是陛下心善,借著機會來補貼裴家!
鄭氏看著大邏便,越看越喜歡。小孩長得圓潤,滿頭的小辮子綴著金珠子,看著十分富貴可愛。
這是從突厥來的金娃娃呢。
她溫柔地說:“阿史,伯母領你去看夫子,你夫子腦子蠢,他若是罵你,你不要放在心上。”
大邏便沒聽懂,這句話很長,這個女人說得很快。
大約她對他是善意的。
大邏便衝鄭氏笑了一下,裴世矩過來跟他講話。裴大學了好多年外語,終於要有用武之地。少年的口音聽著很純正,用突厥語解釋道:“跟你教學的夫子,是我的父親。他學問好,不是壞人。你可以喊我大哥,喊他夫子。”
“夫子?”
大邏便用漢語發音試探著說了一遍。
“對,就是夫子。”裴世矩笑著點頭,“夫子第一天給你上課,不會太嚴的,院子裡有一口井,你小心點,不要貪玩掉進去。”
“大哥,我知道啦!”
大邏便新認了大哥,他覺得這個會說突厥語的哥哥很好。他沒有親生的兄長,喊他大哥也沒關係。
“嗯,弟弟好。”
裴世矩挺直腰板,身後領著小弟,他已經不做大哥好多年了。
不對,他是獨生子,壓根沒做過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