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三十年,蒸汽火車終於開到安陸州。
十四歲的珠珠穿著一身朱色織金織彩雲披風，裡頭是紅裙白襖。厚實的小襖上繡著流雲和海浪的波紋，裙角是盛開的白色茶花。少女的頭上戴著牡丹花形冠子,花心綴著碩大的紅寶石。
珠珠剛從火車上下來,迎麵而來的冷風讓她呼出一大口白氣。她捧著手爐，身後是提著行禮的丫鬟婆子、還有十幾位錦衣衛。他們一行人從北京坐火車一路南下,輾轉數日之後，終於抵達興王的封地範圍。
東海郡主離家多年,好不容易回一次家鄉。陛下想為她在京城舉辦及笄禮，她想親自回安陸州邀請父親到京城參加典禮。皇帝表舅對她有養育之恩，而興王父親對她有生身之恩。
生恩大還是養恩大？
這是一個千古難題。
珠珠對於安陸州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她五歲那年離開王府，沒多久娘親跟著上京。娘親居住在太後的仁壽宮,母女兩人獨處的時候很少再談及興王府的事情。
太後老人家的身子骨還很硬朗，有她老人家撐著,興王妃張氏在京中“侍疾”是孝道，興王不能反對王妃儘孝。這麼幾年下來,興王府內沒有女主人,興王沒有冊立側妃。興王為自己的姐妹請封，陛下冊封興王長姐為永福郡主，興王妹妹為永淳郡主。
雖說親王之女應當是郡主的身份，但是郡主之間是有區彆的。能夠得到皇帝的喜愛、有封號的郡主更尊貴一些；而一些朱氏姑娘沒有封號,頂多是嫁人的時候多一個郡主的名頭。前提是皇帝記得你這會兒嫁人,大方地賞賜她一個郡主的身份。姑娘成為郡主之後，是能夠拿到工資和福利的，比如每年的八百石祿米。
永福郡主在前幾年沒了，而永淳郡主依靠興王的勢力而活,據說是這位姑奶奶經常回娘家。
珠珠此番回去興王府，早打聽好王府裡麵有幾口人，好準備時興的禮物。她長居北京，麵子上的禮數一定要周全，不然彆人會懷疑陛下對她的教導。
“冬雪，哥哥送來的東西都收好吧？”
珠珠問身後的大丫鬟。
冬雪呼出來一大口白氣，笑著說：“郡主放心，早分成好多份兒。太子爺到琉璃廠得來的好東西，奴婢瞧著隻有京城有，外頭都沒有，可金貴了。”
珠珠想起興王府比較複雜的人口關係，眉心微蹙，道：“等會兒若是見著永淳姑姑，記得把她的禮也送上。若是沒有遇到永淳姑姑，再擇日給她送過去罷了。至於父親的一些侍妾，沒生養過的送兩匹綾羅緞子，生養過的便多送兩隻宮花簪子。琉璃玩器送給兄弟姐妹們各一份，父親那兒是三兩大紅袍茶葉，祖母那兒是一套百子多福多壽衣。”
“是。”冬雪暗暗記住主子的吩咐。
興王收到嫡女要回來的消息，情緒複雜，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和王妃得來一女，可惜夫妻感情不好，先是朱珠進京，沒多久王妃也跑了。他好多年沒見過那個孩子，不知道她生得什麼模樣。
是像他一些，還是更像王妃一些？
順兒在朱厚熜腦海裡的印象開始漸漸模糊，當年的王妃是長什麼樣子的？大約是一個嬌俏的美人，生得不醜。張氏脾氣大、不能容人，這是她為朱厚熜不喜的地方。
興王希望嫡女的性情要好一些，不要像她那個娘。
“把東海郡主的院子收拾出來，再安排好伺候的人。”興王跟管家吩咐，他以為女兒快要長大成人，怎好繼續住在皇帝家裡？
總該是要回來的。
以一個父親的身份來說，朱珠快要及笄了，他預想是在本地給她找一門不錯的親事，然後給她一份嫁妝。
珠珠坐著馬車，車在興王府門口停了下來。剛好天上飄著小雪，一個丫鬟給她撐著大傘，冬雪攙扶著珠珠的手，怕她走路滑了。後麵是拎著行禮的六個婆子，再後麵是穿著飛魚服的錦衣衛大人。
錦衣衛的腰上挎著繡春刀，便是進了王府，他們也沒有把刀卸下。他們是萬歲派來保護東海郡主的人，萬歲交代了，誰也不能欺負郡主。
即使是郡主的家人。
這麼一場陣勢，直接把興王府裡好多人給嚇懵了。尤其是來迎接的史婆子，看到一身煞氣的錦衣衛，心裡忍不住一顫，外頭都說這些人會殺人的！
史婆子是老王妃的陪嫁。
“東海郡主安好。”史婆子壯著膽子走過去，她看到珠珠的模樣和打扮，真真是一個富貴人兒，比府裡的姑娘們強多了。史婆子不敢壓郡主娘娘一頭，急忙說：“王爺和老王妃在正堂候著郡主，還有您的幾位兄弟姐妹。”
珠珠微微頷首：“有勞媽媽帶路。”
少女看著這座府邸，發現自己記憶中關於它的事情太少了。
眾人一路走進去正堂，珠珠解下身上的披風，露出裡頭的襖裙衣裳。她看到正中坐著的父親，還有老王妃蔣氏，以及她的兄弟姐妹。蔣氏是興王生母，也是珠珠的親祖母。蔣氏的年歲應當比張太後年輕，可是她瞧著比太後年邁多了。
珠珠這般想到，認為張太後顯年輕是宮中生活優渥的原因。
興王打量著這個嫡女，姑娘的五官嬌美，卻不太像他，也不像蔣氏，想必是像她的生母張氏。他出聲問：“王妃這次沒有隨你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