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賀大人。”
老仆輕聲歎了口氣,又將一套乾淨的衣服擺到床頭櫃上,衝賀恒說道:
“賀大人,你這衣服都濕透了,乾淨衣裳我給您擺這了,待會兒記得換身衣裳,可彆著了風寒。”
“知道了。”賀恒淡淡地掃了一眼櫃子上的衣服,又囑咐道:
“你讓外麵的人弄些清淡的吃食,熱著,如果他醒了,就讓人端進來。”
“是。”老仆點頭應下,隨即便弓著身子退出了房間。
他是賀恒入朝為官後才跟在對方身邊的,而“賀恒”先前的那些事跡他也略有耳聞。
有人說當今正蒙聖恩的駙馬爺是薄情寡義的性子,使了見不得人的手段才爬上了現在這個位置。
可他心想今日這駙馬爺的行為看上去可和“薄情寡義”這一詞沾不上邊啊。
看他對那鮫人上心的樣子,簡直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對對方好。
老隨從這一生閱人無數,他也有看人看走眼的時候,但他始終相信一個道理,那就是這世上根本沒有所謂的“浪子回頭金不換”,永遠不要指望一個傷害過你的人改過自新。
人可以犯錯,但不可以犯原則性的錯誤。
光是看著眼前的這副景象,他就知道賀恒絕對不可能乾出拿鮫人的眼睛換取富貴名利這種事。
而屋子裡,在喂完了鮫人湯藥之後,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賀恒脫下了自己濕掉的那套衣服,換上了老仆給他帶來的乾淨衣裳。
他摸了摸喬然的額頭,發現對方的燒仍舊沒有退下來,他怕他夜裡病情反複,也不敢就這樣放著對方一個人呆著。
於是賀恒便和衣躺上了床,他小心地避開了小鮫人身上的傷口,將人摟進懷裡,聽著對方逐漸平穩下來的呼吸聲才安心地睡去。
·
喬然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在夢中他被困在了一條怎麼走也走不到儘頭的失控長廊之中,他累得精疲力竭卻仍舊無法逃脫。
在一片絕望之中,他的意識緩緩清醒了過來。
身上的傷口仍在隱隱作痛,但卻有一雙手臂輕輕地搭在自己的後背上,而他似乎是躺在一個人的懷裡。
喬然沒法睜開眼睛看清眼前人的模樣,但他能依稀感覺到對方溫暖而有力的懷抱,鼻尖還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氣。
這種被對方擁在懷裡的感覺是那麼的熟悉且令人安心,但他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這副場景自己到底曾幾何時經曆過。
這一瞬,喬然感覺自己腦海中的記憶是斷斷續續的,就好像缺失了一塊重要的碎片一般,稍稍加以思考大腦便疼得厲害。
最終,他在一片恍惚的意識沉沉睡去。
而等喬然再次醒來的時候,身邊的床鋪卻空蕩蕩的,摸起來絲毫沒有人躺過的痕跡。
他的熱度似乎已經退了下來,隻是整個人仍舊有些乏力。
喬然從床上掙紮著起身之際,一道蒼老而和藹的女聲在身邊響起,
“你醒啦?餓了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聽到旁人的聲音,他立即警惕地往牆角縮了縮,過往痛苦的經曆讓他對人類生出了很強的戒備心,
“你是誰?”
在開口詢問的一瞬間,他才恍然驚覺即使自己沉睡了很久但嗓子卻並沒有變啞,甚至沒有絲毫不舒服的感覺,似乎是因為有人在他昏睡的時候給他喂過水了。
隨即喬然下意識地伸手摸去,卻發現自己身上不知何時被人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衣裳,而渾身上下的傷口也全都被處理過了。
“你可以叫我李嬸,我就住在隔壁那屋。”
那老婦人見他一臉警惕的神情也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而是緩緩介紹起了自己的身份。
事實上,她根本不是這裡的原住民,而是跟在賀恒身邊的隨行仆從之一。
今日上午賀恒確認了對方退燒之後,他因著官府的事務不得已要離開一下,便交托李嬸帶著幾個下人來這屋內照顧這小鮫人。
並且賀恒在離開前還特意囑咐了她,一旦喬然問起是誰救的他,就和他說不知道,千萬不要透露半個有關自己身份的字。
李嬸摸不清這其中緣由,但既然這是賀恒交代她做的事情,她照做便是了。
果然如對方所預料的一樣,下一秒,小鮫人便詢問起了“是誰救了他”。
雖然先前半夢半醒中的那段記憶很模糊,但喬然還是能清楚地感知到抱著他的應該是一個男人。
“這我也不知道呢。”李嬸歎了口氣,“早上我聽到屋外有動靜,就出來看了一眼,便瞧見你昏迷不醒地躺在這屋裡,也不見彆人的影子。”
聞言,喬然低著頭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心事。
身下的床鋪摸上去乾淨又整潔,屋子裡還生著溫暖的爐火,早上的時候明明對方就睡在自己身邊,怎麼可能沒有人?
見小鮫人沒有說話,李嬸將飯盒裡帶的粥端出來,放到喬然麵前的桌子上,“我這熬了些粥,你現在身子還沒好利索,隻能吃些清淡的,乘熱喝了吧。”
喬然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他低著頭想了想,
現在他隻是一個沒用的瞎子,跑也不能跑到哪去,而原本回大海的路已經被那艘運輸船給堵死了。
沒了眼睛的鮫人在人類眼裡也就沒了利用價值,他身上的鱗片不比那些普通的魚鱗值錢,如果對方想要對他圖謀不軌的話也沒必要等他醒來。
思索了一會兒,喬然還是摸索到桌邊端著那碗粥喝了起來。
粥入口的溫度剛剛好,不涼也不燙,米粒也煮得很爛,入口即化。
喬然一口氣喝了兩碗,李嬸看他似乎是真的餓了,又問他還要嗎?
聞言,喬然將粥碗往前推了推,搖了搖頭,又對她說了聲“謝謝,不用了”。
他活那麼大,從未看透過人類這一種生物。
在他十四歲那年不惜冒著生命危險將他從礁石裡就出來的漁夫是人類,在他二十歲那年為了一己私欲弄瞎他眼睛的也是人類。
喬然的心中並非沒有憎恨,相反他恨透了那個人,但他不想將自己心中的憎恨莫名地轉移到旁人身上。
而李嬸則注意到在小鮫人開口道謝的那一瞬間,他眨了一下眼。
原來鮫人是有眼睛的,隻不過那眼珠看起來灰蒙蒙的一片,一副豪無生氣的模樣。
她這才想起那個民間的傳聞,傳說鮫人在失去眼睛之後,他們仍舊可以再次長出眼珠的形狀,隻不過再次生長出來的眼睛就如同無用的裝飾品一樣,既不可視也再無了先前那般神奇的功效。
在對上了鮫人毫無聚焦的目光之後,李嬸回過神來,又衝喬然說道:
“我這會兒就先回去了,晚上再過來。”
“如果你有事的話,不要嫌麻煩,直接和我說。”
喬然小幅度地點了點頭,再次和李嬸倒了謝,可卻還是在心中暗自思忖著到底是誰救了他。
不知為何,這老婦人總給他一種受人之托的感覺.....
·
這些日子,李嬸每天都會準時帶著吃穿用度的東西來看他,一天來三次,比叫早的公雞還要準時。
當然喬然覺得這麼一直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便托李嬸給自己著了份活乾,並拜托對方告知自己海邊的動向。
隻要那艘擱淺的運輸船一離開海灣,他就準備尋找回去的方法。
李嬸倒也是個爽快人,依言給他找了好幾大捆竹條來,教了他一些簡單的編織活兒。
於是喬然每天編完這些竹子便拿到集市上去賣。
一開始還是李嬸幫他去賣的,但對方每次一回來都會告訴他賣完了,然後塞給他一堆銀兩和日常生活用品,時間一長,這便讓喬然起了疑心。
到底是什麼樣的城鎮天天有大批的人來買這種醜陋的編織工藝品?
至於“醜陋”則是喬然推測出來的,雖然他是個瞎子,但他不傻,他很確定自己瞎編出來的玩意兒好看不到哪兒去。
於是在賣空了編織品的一周後,他終於忍不住親自帶著那一籮筐醜陋的玩意兒上了集市。
出乎意料的是,這裡的人們都對他非常友善,好像恨不得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照顧,又是幫他提東西又是給他讓路的,生怕他磕著碰著。
“民風淳樸”可以解釋人們的好心,但解釋不了他們把自己當成“皇上一樣伺候”的這種詭異行徑。
並且,喬然發現自己隻要一在集市上坐下來擺攤,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他擺出來的那些編織工藝品便會被搶購一空,並且人們總是樂衷於往他的籃子裡塞錢。
喬然曾經在海裡的時候是一條無憂無慮的快樂小鮫人,但即使是在那個時候,他也沒有享受過這種“無中生錢”的待遇。
抱著探究到底的決心,在某一天擺攤的時候,他將盛滿銀兩的籃子放在了攤位上,而人則偷偷溜去了後山,準備過半個時辰再回來看看。
喬然就不信了,一籃子銀兩這麼明晃晃地放在馬路正中央,回去的時候錢會不減反增?
然而,在他前腳剛踏入後山之際,便聽到身後傳來一道雄厚的聲音,
“大哥,今個下山總算是讓俺們逮著個落單的了。”
那人操著一口濃重的地方口音,即使喬然聽不太懂,但他也大概猜到自己可能碰到山匪了......
事實上,喬然猜的確實沒錯,站在他麵前就是王家寨的土匪三兄弟,今天他們三人難得下山溜溜就逮著個落單的瞎子,三人不由得心情大好,正思忖著是把對方身上的銀兩都搜刮出來還是把喬然給秤斤賣了之際,
“咚!”的一聲巨響,一個走路不長眼的人猛地撞上了他們的後背。
“到底是哪個走路不長眼的玩意兒敢惹你爺爺我?”
王家三兄弟憤怒地回頭望去,隻見站在他們身後是一穿著威風官服的高個男子。
光是看著對方那俊秀斯文的長相和這一身金光閃閃的官服,賀恒在他們眼裡就已經成了行走的自助提款機。
而賀恒在瞥見了這三個山匪和他們身旁的喬然後也是一愣。
他本來在官府裡處理政務,處理完一半正好就到了午休時間,如往常一般,賀恒準備去小鮫人的攤子那溜一圈,順便“考察考察當地的民情”,結果走到半路上,副官就匆匆來報說喬然不見了,好像是去了後山那裡。
賀恒當即就有被無語到,他立刻就派人分頭找了起來,結果搞笑的是自己在這後山裡走著走著倒和人走散了。
迷失了方向的賀恒在心中直罵晦氣,隨即他像隻無頭蒼蠅似的繞著後山轉了一圈又一圈,直到他“咚”的一聲撞到這些個山匪的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讓我看看是哪個勤奮的作者更新了那麼多字?
哦,原來是我自己啊,那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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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劃有變動,這本文準備寫完四個世界和現實世界的番外然後就完結,這學期實在太忙了,人有點吃不消了,迫不得已隻好砍一個小世界的篇幅,但肯定會認真完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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