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篤——篤。”
臨時會議室隔壁, 盧平浩辦公室的門被人叩響。
“……進。”
正在電腦上敲報告的盧平浩下意識地應了一聲,隨即回過神, 不接地扭頭看了一眼旁邊牆壁上掛著的鐘表。
——
時間正是正午,他實在想不到會有什麼人這個時候來辦公室找他。
這個問題也沒困惑他多久,壓著他話聲尾音,辦公室的門已經被外麵的來人推開了。
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走了進來。
甫一看清這人, 辦公桌後的盧平浩就本能地想皺眉。
但他還是努力壓住了這種衝動。
“寒時同學, 有什麼事嗎?”
寒時直身走進屋內,一直到了盧平浩身前的辦公桌前才停住, 他雙手撐住桌邊,俯下身去, 打量著盧平浩桌麵一側的幾份表格, “盧老師,一組有個叫方嫣的女生……唔,這個。”
他伸手指向其中一張花名冊裡的一行信息,隨即抬眼,薄唇勾著笑, 眼神卻冷。
“她多次在貴校的學生間傳播沒有任何實質證據的謠言,且涉及人身攻擊和名譽毀損——我以受害人的身份, 建議老師您將她取消支教資格,錄入檔案, 遣返回校。”
盧平浩壓著想撫平的眉心還是皺了起來。
他定眸與寒時對視了兩秒, 發現對方雖然在笑, 但卻半點玩笑的意思都沒有後, 不由地歎了口氣,伸手拎過旁邊裝著學生信息的資料袋——
“我能問一下,她傳了什麼樣的謠言,中傷程度如何嗎?”
寒時唇角弧度揚了揚,聲音薄涼。
“無可奉告。”
盧平浩眉心皺得更深。
“取消資格、遣返回校都還不算是什麼大事,但錄入檔案……寒時同學,你應該清楚,這對於他們這些普通學生來說,錄入檔案就意味著可能是要追隨一生的汙點。”
“盧老師。”
寒時不為所動,收回撐著桌邊的手臂,同時笑道:“這裡不是幼兒園,她也不是不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的未成年人——既然已經成年,也已經具備承擔任何民事刑事責任的能力,那說錯話、做錯事,就必須付出代價。”
男生話音一頓,似笑非笑的——
“如果不用來記錄個人功過,那我們還要檔案做什麼?如果不用來遵守和履行,那我們還要法律做什麼?”
“……”
聽到話尾,盧平浩眉心擰起個疙瘩來。
這話的潛台詞簡直一點都不隱晦——寒時分明地是要告訴他,如果他或者學校裡不處理,那寒時極可能把這件事訴諸法律。
而盧平浩一點都不懷疑麵前這個年輕人有怎麼小事化大的能力。
盧平浩沉默了幾秒,又歎了口氣。
“好吧。我會找人核實一下情況,隻要確定你說的是發生過的,你之前的那些作為受害人的要求我可以答應。”
寒時低笑了聲,剛要轉身,目光又一停。
已經準備繼續扭回頭去敲報告的盧平浩,感覺到辦公桌前的身影並沒有離開,他不由疑惑地抬頭。
“還有什麼其他事情嗎?”
寒時抬手刮了一下眉角,有些不確定地開口:“我聽說,美術組被暫時停課了?”
盧平浩伸到旁邊去整理花名冊和其他表格的手臂一僵,隨即抬頭看了看寒時,確定寒時並不是在影射什麼,而是切實地在發問,他心情複雜地點了點頭。
“對。……你聽誰說的?”
“……”
想起那個皮膚曬得黝黑的、已經完全脫掉了資料裡那副白淨無害模樣的周深,寒時輕嗤了聲,眼簾一掀。
“這個並不重要吧,盧老師?”
盧平浩安靜了好一會兒,尷尬著沒說話。
寒時輕挑了挑眉,“所以,美術組被停課的原因是什麼?”
“……之前校方答應給準備的繪畫工具和畫具箱,被他們臨時反悔了。美術組備課培訓的是水彩,沒有這些東西,課程無法順利行進——我們正在……想辦法申請一批畫具箱和繪畫工具。”
寒時隻把盧平浩的話思索了一遍,便了然:“申請不順利?”
盧平浩遲疑了下,還是點了點頭。
“難怪找到我那兒去了。”寒時低聲自語了一句,隨即他漫不經心地俯下身,從桌上撈過一個本子和簽字筆。
隨便翻到一頁空白,寒時俯下身利落地寫下一串數字,然後便將那本子推到盧平浩麵前。
“打這個電話,”寒時將筆帽扣回去,發出極輕而利索的“哢噠”一聲,“讓電話那邊的人給你們準備,數量、質量可以直接跟他提。”
說完,寒時也不在意盧平浩是什麼反應,轉身就往門口走。
盧平浩有些驚喜,但同樣也心情複雜,他伸手拿過本子,不忘抬頭看向已經要推門而去的男生——
“寒時同學,這次多謝你了,也幫我謝謝丁玖玖。”
“……”
握上門把的修長指節驀地頓住。
停了兩秒,寒時輕狹起眼,但並未回身,語氣也像是隨意而漫不經心的——
“謝丁玖玖做什麼?”
“當然是謝謝她幫學校找你……”盧平浩本能出口的話音戛然一停,過了幾秒他才反應過來,怔愕地抬頭看向那道背影,“不是……不是丁玖玖告訴你的?”
“…………”
寒時眼底的笑色剝離乾淨,隻餘下一片黑冰似的涼意。
不需要盧平浩再說什麼,他已經能猜到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發生過什麼樣的事情,更也真正明白了周深那句“畢竟關乎‘你家小領導’”。
生在寒家長在寒家,從小到大,他對這些事情再熟悉不過。他更清楚,多數人接觸他本就是有所求或有所需——他已經習慣了。
可他知道她不是的。
她甚至一直還曾對自己和自己的來路避之唯恐不及。
……而就如喬灣所言,她明明是個自尊心那麼強的女孩兒。讓她去找自己提這樣的要求做這樣的事情……
寒時手下攥緊的門把手被硬拗出刺耳的彈簧與機括摩擦的聲音。
而男生清雋的麵上,同樣掠過近乎猙獰的神情。
盧平浩也察覺到了不對勁,他頭疼地開口:“抱歉,寒時同學,這件事情確實也是我們考慮得不周到……”
“……你們是私下找她的,還是在小組會議上?”
男生的聲音響起——前後也不過幾秒,這聲線卻已經帶上有些可怖的沉啞,那語氣也昭示著這聲音的主人此時情緒有多出離憤怒。
盧平浩猶豫著沒回答。
辦公室裡死寂半晌,站在門邊的人猝然一笑,沉冷得駭人。
“我早就說過了,有任何事情,直接來找我——聽不懂?!——我是讓你們誰都彆他媽去煩她!”
話聲落下,男生再壓不住情緒,轉身暴起,一腳踢翻了旁邊的玻璃茶幾。
嘩啦啦地巨響後,茶幾的玻璃麵碎了一地。
回過神,盧平浩驚怒抬頭,卻正撞上一雙睜得通紅的眼睛。
被那駭人的眼神懾住,他不由本能地往後收了收身體。
“寒時,你……”
“……”
站在原地的寒時深吸了口氣,攥得拳背青白,才勉強壓住怒意。
幾秒之後,他緩緩抬手,青筋綻起的手背微僵著舒展,他隔空冷望著盧平浩——
“最後一次……你作為她的老師,我給你麵子,這是最後一次。”
他轉過身,猛地拉開了門。
臨踏出門前,他側過臉,線條淩厲的側顏上薄唇輕勾了下,明明是笑,卻比麵無表情更寒人——
“這個桌子,一樣讓那個電話裡的人賠給你。”
說完,男生冷笑了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隻留下盧平浩瞪著狼藉的辦公室和大敞的門,敢怒不敢言地壓下火氣,拿出手機伸手撥了個電話出去。
幾分鐘後,周深到了辦公室外。
還沒進門,剛站到門口,周深就看見那正被盧平浩掃到一堆的厚玻璃了。
周深目光閃了閃,隨即無奈地搖頭笑了,“盧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