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個時辰前, 紮著丫髻的小姑娘拎著一籃子符紙拉住一個路人,“這位善人,買點驅邪符吧, 去野外能保命呢!”
那路人呸一聲把人推開了, “想錢想瘋了, 什麼爛玩意也敢出來訛錢!”
小姑娘又矮又瘦,單薄的身子被推得一個踉蹌,懷裡竹篾編的籃子滾在地上, 裡頭的符紙全灑了出來。
她連忙蹲下身去撿。
銀城隻有繁華的青雲街鋪了磚, 其他地方都是泥土地, 符紙落到地上都沾了沙塵,還好今天沒下雨!小姑娘撿起符紙吹了吹就放回竹籃裡, 有的符紙被風吹到了路中央, 她蹲在地上被人踩了手也顧不得, 終於將符紙全撿回了竹籃。
她又揚起笑臉, 站在路邊努力拉客,然而依舊沒有賣出去一張,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 嗅到一股餛飩香味。她朝不遠處望去, 就看見路邊支了個餛飩攤, 店家揭開木蓋攪拌了幾下, 濃白的煙霧伴著香味順風飄過來, 饞得她口水直流。
小姑娘直勾勾盯著那處攤子。
她看見一個人點了兩大碗餛飩,餛飩一上來,他顧不得燙就撈了一個吃進去,他明明吃得並不快,可是一個接一個, 很久都沒有停過。
小姑娘盼著他能吃剩下小半碗,一定能吧!那麼大碗的餛飩,他一定吃不完吧!可是她等啊等,盼啊盼,那個人始終沒有停下來,沒多久,竟然將兩大碗餛飩吃光了!連一口湯都沒有剩下!
小姑娘失望極了,她又吸了吸鼻子,嗅著殘留的餛飩香味。看見那個人一邊喝飲子一邊誇店家的餛飩好。
賣餛飩的是個上了年紀的婦人,被誇得兩眼都笑眯了起來。
她聽見那個人說道:“……到朝歌去開店吧!你家餛飩這麼好吃,去朝歌開店肯定比這裡生意好,我每天帶一千人去給你捧場。”
婦人咯咯笑起來,問他朝歌是什麼地方。
那人說道:“就在無名荒漠裡。”
婦人搖搖頭,“客人喲,可彆說笑了,就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哪能開店呐!”
那人於是不說話了,坐在那裡直愣愣發呆,也許是因為被拒絕,所以難受了。就連賣餛飩的婦人都不好意思起來,訕訕地住了嘴。
小姑娘還在盯著他看,這一回不是等著撿他吃剩的餛飩,而是盯著他垂在腰帶下鼓鼓囊囊的錢袋子。
她心想,這人可真闊啊!吃兩碗餛飩就給了一角銀子。
如果……如果她也能有一角銀子,這個年都不用挨餓受凍了。
***
“說!從我身上偷了什麼!”
遲一懸現在的反應多快啊!雖然他沒有防備,但當彆人撞到他身上的那一刻,他還是敏銳地察覺到身上的東西被動了。
他的身體幾乎條件反射般動起來,單手鉗住了來人,同時一個順手將人壓在桌沿,腳還卡著條凳防止人掙脫。
下一刻他才看清被他鉗製的是什麼人。
小姑娘單薄的脊背撞在桌沿,手腕被對方兩根指頭鉗住,但那力道大得很,她疼得兩眼冒淚,又掙紮不開,當下心慌又害怕,嘴裡卻還在狡辯,“我沒偷!我賣你符紙了!”
“賣?見過強買強賣的,你倒新鮮,發明出個偷買偷賣來。”
聽著這嘲諷的聲音,小姑娘臉皮漲得通紅,一時說不出爭辯的話來。
遲一懸不用檢查也能知道自己的錢袋子輕了,身上還多了點東西。他鉗製小姑娘的手指鬆了些,但仍然沒有放開她,隻是另一隻手奪回她手裡的銀子,然後打開錢袋查看。
從她撞上來到企圖逃走,這中間不過兩秒,卻能完成解開錢袋——調換東西——係上錢袋這三個動作,速度可以說相當快了,要是放在他老家,高低是個做魔術師的好料子,可惜這是長生界,在修士的神識感應裡,這一切跟慢動作也沒區彆了。
遲一懸身上的好東西當然都放在背包格裡,腰下掛著的錢袋子隻裝了一些趁手的碎銀子,此時他解開錢袋子,從裡頭掏出來一疊符紙,十好幾張卷成一小捆,他單手翻開來看了一眼,沉默了片刻。
他心裡十分費解,“我還以為她塞給我的是雜草,這東西不是挺好嗎?想賣就直接說,我又不是不識貨。”
命器:【也許因為她被拒絕了太多次,所以不報任何信心了。她很餓,隻是想拿錢換點吃的。】
遲一懸有些驚訝,“你是在同情她嗎?你什麼時候這麼善良了?”要知道命器之前給他提的建議,不是強迫彆人加入朝歌,就是把奇珍堂的人殺光光掠奪人家的財寶。
命器似乎有點無奈,【陛下,她隻是個小女孩。】
遲一懸大驚小怪,“小女孩就不可怕嗎?你這是不尊重小朋友的智商!”小孩子鬼精鬼精呢,比如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算好父母回家的時間偷看動畫片,然後在父母開門之前飛快切換科教頻道,撒謊這是老師布置的任務。
不過說是這麼說,遲一懸心裡對命器的態度還是滿意的,要是他的命器把對付奇珍堂那一套搬到小女孩身上,那他就得考慮將來是否滅殺這個器靈的靈智了。
遲一懸鬆開了對小姑娘的鉗製,態度和緩了許多,“你這些符紙很不錯,找到識貨的人不必擔心賣不出去,還有嗎?我全都要了。”說著推過去幾塊銀子。
小姑娘愣愣看著他,雙眼卻漸漸亮了起來。
不久後,餛飩攤的小桌上放上來一個裝滿符紙的竹籃,小姑娘坐在條凳上,埋頭咕嚕咕嚕地將餛飩湯喝光,然後才珍惜地一個個吃掉餛飩。
遲一懸看她頭發有些淩亂,身上的衣裳破舊,手背上還有一個被踩出的鞋印。又給她叫了一碗餛飩。
賣餛飩的婦人瞅了他們兩眼,用廉價的竹筒裝好,方便小姑娘吃不完帶回去。
小姑娘名叫杏春,她將肚子填了個飽,就揚起笑臉對著眼前大方的客人介紹她的符紙。
她說這些符紙都是她自己做的,製符手藝是祖上傳下來的,如果客人還有需要,她可以什麼都不乾,每日專程為客人製符。
小姑娘一張臉被餛飩攤的熱氣熏得紅撲撲的,揚起笑臉時十分甜美,一連竄的奉承話都不帶停的,“客人您的眼光真好,我在這條街上賣了好久符紙,那些修行者沒一個比您識貨,您一定是天上神仙轉世,以後不僅能做修士,還能做仙君哩!您走到哪兒,滿身功德就照到哪兒,我今兒被您照一照,以後沒準就能大富大貴了。等我回去,一定要給您供長生牌,日日盼著您飛升做神仙,不,做所有神仙的王!做天神帝君!”
聽著這些話,命器仿佛找到了知音,聲音都有些激動起來,【陛下,我懷疑這孩子能預知未來,快把她帶回朝歌!】
遲一懸:……
不是吧,人家就是吹吹彩虹屁,你還當真了嗎?
咦?平時他說命器吹彩虹屁的時候,命器總是異常沉默,難道它不是在拍馬匹,它是真心那麼認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