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酉時,蘇家的內眷們如常等在了花廳,圍著朱漆三彎腳大圓桌坐著。看著一桌子布好的菜色,卻無一人敢先動筷,隻等著蘇道北回來開飯。
蘇道北以前是在大戶人家做西席先生的,最重規矩,故而便是在青州苦寒之地,蘇家的規矩亦是一刻不曾荒廢。如今蘇道北官至六品,大小算是個人物了,較之過去顯達不少,蘇家的表麵規矩自然就更大了。
“今兒個奇了怪了,往日這時候老爺早散衙回府了,還是頭回這麼晚。”說話的人是柳姨娘,蘇道北在娶正室夫人前的通房丫鬟,也就是蘇家大女兒蘇安的生母。在秦室進門後不久,她便也順理成章的被抬了妾室身份。
秦氏斜眼瞥了柳姨娘一眼,看她舉著帕子在臉上拭來拭去的搔首弄姿樣子就心煩,但拘著當家夫人的氣度也不好跟她一般見識,隻半含著笑意譏刺了句:“怎麼,你先餓了?”
“沒……沒有。”被秦氏不鹹不淡的嗆了句,柳姨娘立馬收斂了許多,將帕子塞回衣襟裡,本本分分的坐好了繼續等老爺回來。
說起來,這柳姨娘得女雖早,但跟老爺時年齡卻是小的,十五跟了老爺,十六便生下了長女蘇安。蘇安較蘇鸞大整整五歲,而柳姨娘卻隻比秦氏長一歲。且因著做妾無需操持家中庶務的原故,柳姨娘三十有六的年歲,看上去卻還隻似個小婦人般。加之柳眉細眼的,皮相裡便帶了姨太風韻,與秦室天生的端雅正妻相,剛好南轅北轍。
眼見娘親被懟了個沒臉,柳姨娘的小女兒蘇卉有些不是滋味兒了,但她又不敢直接對著秦氏說嘴,便扭著看向左手邊的蘇鸞,佯作一副沒心機的問起:“四妹妹,聽下人說你們今日去隆興寺上香,遇到孝安伯府的人了?”
書中原主因著性格包子,故而即使在未出閣時,也沒過過真正的舒心日子。她這個三姐姐雖不至像薛家人那樣坑她害她,但性格緣故,大事小事話裡話外總愛騎她一頭。這就足以讓日子過的很不爽了!
蘇鸞自問沒有原主那般聖母修養菩薩心性,加之又了解蘇卉的性格,她這一張嘴,蘇鸞便知她安的是何心思。
“好像是吧。”蘇鸞漫不經心的答著,端起一杯熱茶來吹了吹浮葉。她知道接下來蘇卉該明知故問,問她們有沒有同孝安伯府的人打招呼了。
這個時辰父親隨時會回來,蘇卉此時提起這事兒來,無非是想讓這頓飯吃的不痛快。畢竟蘇安也是蘇道北的親生女兒,父親如何會真的不關心她?
蘇安出嫁兩年也隻往家中寄了兩封信而已,且皆隻寥寥數語,都是些流於表麵的膚淺祝好之辭。便是這樣,蘇道北還是拿著那信能反複看上幾十遍。
然而蘇安是去給孝安伯府的庶子作妾,蘇道北當年恨不得以死相逼都沒能攔住,如今縱是再想她,再擔心她,也拉不下臉來登府求見。偏偏蘇安也狠下了心腸,不主動回娘家。這種局麵僵持了整整兩年,蘇道北是又怨憤又忐忑。
蘇鸞知道,蘇道北嘴上說著誰也不許給蘇安回信,隻當沒她這個女兒!實則卻是想逼著蘇安親自回娘家來看一眼。
是以,過會兒若是蘇道北知道秦氏母女明明碰上了孝安伯府的人,卻也不問上一句蘇安的近況,定是又會心緒複雜,暗暗怨怪秦氏。
蘇道北便是如此一個人,他的麵子要守,可旁人若是真對蘇安的死活毫不關心,他又該覺得那人刻毒薄涼了。畢竟對於這事,他沒有明示過,隻明示過不上門,不回信。
果不其然,蘇卉很快便開口又問:“那四妹妹可有上前去寒暄兩句,打聽打聽大姐姐的消息?”蘇卉滿眼期冀的望著蘇鸞,甚至兩隻手還情不自禁的搭在了蘇鸞的右手臂上。
蘇鸞先是有些無奈的將唇抿成一條直線,接著又彎了個誇張弧度,眯著一雙杏眼笑的假假的,口中篤定道:“當然!”
這回答顯然出乎了蘇卉的推演,她不由得麵上怔了怔,拆穿道:“可是冬兒給我說沒有。”
蘇鸞:“那三姐姐既然早就知道了,還來問我做什麼?”
蘇卉:“……”
長輩肚子裡這些彎彎繞繞的,豈是蘇卉一個十六的小丫頭能想到的?蘇鸞暗暗窺了柳姨娘一眼,見她麵色唰的一下變白了,心中便也了然了。
這個柳姨娘果真是個聰慧的,知道自己的妾室身份話多了招煩,便許多關鍵的東西自己不去說,而透過孩子的嘴去說。她是吃準了蘇道北的性子,隻有妻妾觀念,卻無嫡庶觀念,故而從不會怪蘇卉僭越。
孩子們一番明裡暗裡的言語較量,秦氏雖不摻和,卻是暗暗豎起了耳朵在聽。發現蘇鸞都會埋圈子誘敵了,秦氏眼中掠過一道精光,麵色不波,卻是隱含得意。
這時守在花廳門外的丫鬟行了個禮:“老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