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曲廊的卷棚脊上,蘇鸞一動也不敢動,更不敢抬頭來看一行人已行至何處。因為稍動一下,壓在身下的琉璃筒瓦便會發出‘咯吱’聲響,引人注目。
蘇道北為今日的待客費儘心思,若此時蘇鸞暴露了,且是此等窘迫,可想而知得來的會是什麼目光。
故而蘇鸞隻能憋著,等這些人走過去再悄悄下來。
這會兒蘇鸞正臉貼著冰涼的琉璃瓦,麵朝著院子,看著廊外尚不算熟悉的山石造景。本以為不會看到什麼活物,可偏偏伴著那越發臨近的腳步聲,一抹流動的黛藍入了她的眼。
那顏色深重的交領闊袖蟒袍,上以金絲通繡九蟒,腰間佩著大塊無暇之玉嵌成的玉帶。金絲美玉,在春頭的斜暉裡熠光流轉,耀得人眼睛睜不開。蘇鸞下意識的伸手在眼前遮了遮,眯起眼來躲閃。她心下不解,陸錦珩為何顧自走在廊外。
時刻警醒之人,自是對近身事物格外敏感,便是一草一葉的微動,都能引起警覺。陸錦珩便是如此,在蘇鸞抬手的檔口,他眼尾餘光已本能的朝高處瞥去。
青灰色的廊頂,不起眼的纖縞素裙,倒襯得露於霧袖外的那一小截細白腕子格外點眼。金陽殘照下,那嫩滑皮子白的瑩瑩發亮,如柔軟雅淡的上好白綢般讓人心生戀慕,想要綰握把玩。
隻是那般荏弱,怕是捏上一捏,骨頭也要酥碎了。
陸錦珩腳下的步子似有放慢,卻未有半刻駐停,眸光輕佻的在那廊簷上劃了個弧兒便掠過,接著便在蘇道北的指引下,徑直去往了花廳。
蘇鸞放下手睜開眼時,見人已然走遠,便小心翼翼的爬起,朝著門房喚了聲,很快得了梯子下去。
經了這一番攀爬,裙子已是難再見客,蘇鸞緊跑著回房換了身暗繡銀絲的素白襦裙,又去廚房端了碟兒打掩護用的糕點,這才回到花廳。
丫鬟們正魚貫而入奉茶侍點,蘇鸞隨在她們身後進屋。若是單以衣妝論,怕是她素淡的連這些丫鬟也不如。
這會兒陸錦珩正端坐在蘇家特意備下的一張紅木尊椅上,蘇家人則虔敬的站在世子五步之外。蘇道北打頭站著,微微頷首說了些歡迎之詞,全然未發現蘇鸞此時進屋。
站在蘇道北身後的秦氏,看到女兒進來時微微一怔,略露失望之態。她明明特意叮囑過,今日貴人登門,大家需穿戴體麵些,以示敬重。
隻是頓了頓,秦氏又好似明白了女兒的苦心。眼前這位雍郡王府的世子,的確是個不宜開罪,又不宜惹他注目的主兒。
昨日秦氏還與女兒講起美人褒姒的典故。此女本是小國乞降求和的獻物,離了母國不哭不笑,話也少言。便是整日裡如此端著,卻仍被後人叱為魅惑君主的妖姬。
可見女人但凡是生得美了,便是行事作風再拘板,也敵不住禍從天降。而蘇鸞這張臉,又何嘗不是生得太過招人兒了些。
看到蘇鸞借著丫鬟們上菜的掩遮,不著痕跡的站到了蘇卉身後,秦氏陡然欣慰。女兒記住了她的教導,不該出頭之時,便要自掩鋒芒。
蘇道北的客套之辭說的差不多了,回頭看了看,見蘇鸞不知何時過來了,便一塊石頭落了地般轉回頭來,對著尊位上的貴人淺行一禮,“世子,下官家眷皆已在此,還請世子受我們全家一拜!”
蘇道北心心念念的要帶著全家行此大禮,倒也並非單純的出於謝恩,更多還是出於畏懼。世子若是當真要翻查當年的天災人禍,他得讓世子明白,蘇家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實人,無膽兒摻和那些逾規越舉的事兒。
就在蘇道北帶頭欲下跪之際,隻見陸錦珩抬起白皙清臒的手來,骨節分明指尖兒揮了兩下,立馬便有兩個貼身長隨上前架住了蘇道北與秦氏。
蘇家其它人倒是跪下了,可也愣住了。
接著便見陸錦珩聲色沉沉的說道:“蘇大人怎麼說也是住過郡王府的西廂,與本世子掛了兩年師徒名義的,哪有先生給弟子跪得道理?”
既然道理點明了,隨從便也放開了蘇道北夫婦,退回世子身後。蘇道北尚好,秦氏可是嚇的不輕!就方才他們驟然衝上來架住他們的勁兒,還真是讓人不往好處想。
蘇道北躬了躬身子,恢複笑顏道:“世子說的自是有理,但世子是皇親貴胄,下官此前卻隻算一介布衣,論起來,也是跪得的。”
“嗬。”不摻情感的乾笑一聲,陸錦珩垂眸睨了眼跪在地上的柳姨娘,和蘇家小輩兒們,“讓小輩兒們拜一拜便算了。”
聽世子這樣說,蘇道北與秦氏便隻躬身謝了個恩,其它人則是實實在在的埋下頭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