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人影在屏風那頭晃動,顯然正由遠及近的走來。蘇鸞先是愣了愣,既而麵色一紅:“是誰?”
“小姐,我是水琴!”丫鬟的聲音溫柔低細,卻也透著股子掩不住的喜悅。她委實沒料到堪堪出屋取壺熱水的功夫,蘇鸞便醒過來了。
熱水是雍王府的下人們燒好送來的,因著世子叮囑過,除了水琴旁人不可進屋攪擾,故而她們隻將水放在門外,由水琴出去取。
聽到水琴的聲音,蘇鸞眉心展平,麵上紅雲也褪去,緩緩鬆開抱著自己的雙臂,隻將身子往水下沉了沉,令花瓣兒蓋過胸口。
繞過屏風,水琴見蘇鸞正大睜著一雙杏眼望自己,端神情是醒了個徹底,便喜道:“小姐,您終於沒事了!”
快步走到澡桶前,水琴將手中的大提梁壺舉到桶沿兒上擔住,望了眼蘇鸞,眼中又閃過一抹擔憂:“大夫說您是在山中待的太久了,寒邪侵體,加上驚嚇才暈倒的。”
“噢。”蘇鸞隨口應了聲,其實這些道理她自己也能想明白。
她在那種陰涼的地方關了一夜,沒暖身之物不說,飯也沒吃上一口。天剛亮又滿山瘋跑,爬上爬下的,能吃得消才是奇了。
水琴將那壺口稍稍傾斜,熱水沿著桶壁緩緩倒入。熱霧蒸騰上來,熏得她小臉兒也變粉,跟著嘴角一揚,又小小的雀躍起來:“大夫說您需要暖身,世子便命人備了桃花湯供您浸浴。這東西活血悅膚,生熱化瘀,小姐您多泡一會兒!”
“世……世子?”蘇鸞應時打了個激靈!
現在她不隻聽不得這人的名字,便是尊號也聽不得。澡桶內的水注入了新的熱量,可蘇鸞一想起那張臉來,還是覺得周遭似有寒氣縈繞。
“這裡是……”蘇鸞心存一絲僥幸凝著水琴,期冀她能答一句‘客棧’。
然而水琴眉梢一挑,“這裡是雍郡王府呀!不過小姐不必擔心,世子所居的錦園與郡王府,在外麵看好似一家,但實際隔著一道牆不常往來,您來這兒的動靜並未鬨大。”
水琴自覺心細的將閨譽問題想到了前頭,可蘇鸞此時擔心的哪裡是這個?
此刻,蘇鸞隻覺一顆剛剛恢複了正常跳動的心,立馬又墜入了冰窖!且那顆心被冰霜層層凍裹後,‘啪’的摔在地上!
稀碎……
蘇鸞伸手,將那還未倒完的大提梁壺往旁一推,“不泡了,快些更衣,回家!”
待在這裡,多熱的水也浸不暖她。
“小姐,您才剛剛醒……”水琴麵露難色,頓了頓又道:“再說是世子救了您,怎麼也要去謝個恩的吧?”
“我……我知道。”原本急著出浴桶的蘇鸞驀地停下動作,坐回桶裡不自禁的垂下頭去,自己也覺心虛。
水霧凝結的細碎珠子粘在她長長的睫羽上,跟著眼瞼的開闔微微顫動,發出晶亮的微光。很快水汽也在一雙漂亮的杏眼中凝結,之後滾落出眼眶。
見狀,水琴不禁焦急起來,手足無措:“小姐,您這是怎麼了?”
蘇鸞伸手在腮邊拭了拭,哽咽兩下,卻不說話。
救命之恩豈是道句謝便可的?這是一輩子都不能忘的大恩!蘇鸞自不是忘恩負義之流,所以她才糾結。
“可是……我一見他就怕……”她當真是怕!
以前見陸錦珩,蘇鸞想到的尚隻是書中虛空背景,雖也知他殺人無數,卻隻是透過文字,未見那血淋淋的一幕。故而每回念及,隻覺得他殺人也酷!
可這回就不一樣了。那粘膩的鮮血,那骨碌碌的人頭……這可不是讀讀文字呀!
比起感恩陸錦珩的英雄救美來,蘇鸞更是本能的畏懼他的殺人不眨眼。
就在蘇鸞以為這種情緒不會被人理解時,水琴卻跟著垂下頭,喃喃了句:“奴婢明白。”她將手中半空的壺放到地上,心中想的是陸錦珩冷睨她的那刻。
陸錦珩這種人,甚至無需見他狠辣行事,隻需對上一眼他的怒容,迫阨的威壓便可鎮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