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霧散去, 東方的朝霞漸漸化為暖金, 穿過剔透的琉璃窗子, 煦拂著廂房內的兩株白蟾花。
昨晚水琴才澆灌過的花,如今瓣兒上蕊上還掛著晶瑩的水珠,被日頭映的清瑩秀澈, 閃著晶亮的光。
“嗯——”床上隆起的被子裡發出一聲懶怠的低吟, 接著被子就被裡麵的人給推開。還未睜眼和坐起,蘇鸞便先膩在床上伸了個懶腰……
太舒服了!她好似許久都沒睡過這麼完整的覺了。這一覺將這些天被夢魘磋磨乏了的身子, 徹底給養了過來。
恰巧此時水琴端著新打的一盆熱水進來。自昨日起, 水琴被世子罰了每日大睡六個時辰。為了今早能早些來喚醒蘇鸞,她昨晚特意早睡,並不知晚上發生了何事。
近幾日來喚蘇鸞時水琴總是提心吊膽, 看到的永遠是蘇鸞糾結苦楚的睡顏,和瑟瑟發抖的身子。未料今日,竟見到蘇鸞掀了被頭懶洋洋的賴著床, 一臉恬淡輕鬆。
水琴不禁心下一喜, 笑意頓時溢滿整張麵龐。
“小姐, 您醒了?”放置好水盆後, 水琴輕快的朝床邊走來, 不放心的又仔細端一端蘇鸞的臉。
“嗯——”懶懶的應著,蘇鸞睜開雙眼, 伸手揉了揉。
水琴伺候蘇鸞的時日不長, 自打貼身伺候以來, 還從未見過蘇鸞春風拂麵的樣子。眼下非但有春風, 還有淡淡紅光,整個人神采奕奕,纖媚嬌媠。
看的水琴不由得心下一緊,麵上浮起一小片粉雲……同為姑娘家的她尚且如此,真不知那些男人看了小姐這副麵容,會作何感想?
“怎麼了?”看到水琴的反常,蘇鸞不禁微微怔了怔。
“沒……沒怎麼!”水琴慌忙搪塞道。為了掩飾過去,跟著又岔開話題:“小姐這一夜睡的可安好?”
“好。”蘇鸞不假思索的應了聲,跟著嘴角淡出個笑容。心道陸錦珩昨晚的話和血,果然鎮住了薛秋兒。隻是如今回想起來,他那些作為失真的也如場夢一般。
若非此刻蘇鸞口中還有一絲腥甜,她還真不敢信。
“好了,幫我梳洗。”蘇鸞笑吟吟的吩咐水琴。
水琴也含笑點頭,麻溜去取來青鹽和漱盂,伺候著蘇鸞漱過口潔完麵,又幫她塗了些脂膏,綰了個漂亮的垂胭鬢。
之後主仆二人出了房,去膳堂用飯。
走在軒廊上,蘇鸞就想若是一會兒見到了陸錦珩,她得好好謝謝他。畢竟陸錦珩這回幫她解困,可是在已嘗清幼時一命之恩後,額外的施恩了。
就在主仆二人拐出脂月齋的拱月門後,一個丫鬟悄悄溜進了蘇鸞先前走過的軒廊。
這條軒廊通往一間廂房與一間小書房,這兩樣現下都是蘇鸞在用,故而這丫鬟也是邊快步往裡去,邊回頭謹慎張望,生怕有人看到她來這不該來的地方。
這丫鬟名喚靈荷,是錦園新晉的低階女使裡出了名美貌的一個。原是安排在世子身邊伺茶的細使丫鬟,奈何主子麵前不得臉麵,被調配去廚房幫手打雜。
廚房消息最是閉塞,靈荷始終尋不得機會再接近世子,但昨晚她忽地聽聞世子要了酒菜,在脂月齋待到半夜!靈荷覺得太過反常,便趁了這會兒主子們膳堂用早饗的機會,冒險前來探查探查。
偷摸進了蘇鸞的屋子,靈荷快速四下裡查看,期望能找到一星半點兒的蛛絲馬跡,能確定這位莫名搬進脂月齋來的蘇姑娘身份。
奈何靈荷翻找良久,沒有找到一點可識清蘇鸞身份的物什。
“難不成這人是兩手空空搬進來的?”靈荷自言自語的喃著,心說哪怕隨便有件行李都好猜一點。
就在找了圈兒床上準備放棄時,靈荷的眼中驀地一亮!她的視線落在了錦被下露出的一點殷紅上,她伸手掀了掀,果然見那床褥子上有兩滴鮮豔的紅色……
這是昨晚蘇鸞幫陸錦珩包紮傷口時,不小心滴上的,可靈荷不知。詫然的兩眼圓瞪如銅鈴,她將手中拎著的被角放下,打算出屋。
卻在靈荷轉身視線移向門口時,竟見兩個身影不知何時杵在了那兒!
“蘇……蘇姑娘……”靈荷顫顫巍巍的喚了聲,眼中驚惶無措。她不是被指派來伺候蘇鸞的下人,出現在此處自然難圓其說。
蘇鸞一瞬不瞬的盯著她,臉上沒半分表情,語氣不怒也不溫和:“誰讓你進這屋的?”若說先前看靈荷翻床掀被隻是心生疑竇,這會兒見到她心虛的反應,蘇鸞便篤定了此人沒安好心。
不過靈荷也不是個蠢笨的,隻頓了一瞬,便機巧貴速的找好了托辭,同時斂了慌張,換了副恭敬的笑臉兒:“蘇姑娘,奴婢是廚房打雜的女使。昨晚世子在您這邊用了些酒菜,可脂月齋的姐姐們至今未將碟子酒壺送回廚房。奴婢是怕給這邊的姐姐們添活添亂,便使了個勤快自己過來收回。”
蘇鸞隻冷眼凝著她,不認可也不拆穿什麼。水琴見狀接過話兒去:“那些盤啊碗啊的,不就在院裡的石案上擺著麼?怎的還找了我們小姐屋裡?”
“噢噢噢,是奴婢沒眼色,隻想著昨夜裡風冷,世子定是在屋裡用的……就徑直朝這兒來了。”
“你下去吧。”蘇鸞冷聲吩咐。
之後便肉眼可見靈荷鬆了口氣,行完禮往外走。蘇鸞盯著她的背身兒打量幾眼,見她身上手裡皆未藏什麼物什,不似個手腳不乾淨的下人。
可是偷摸來她屋子裡翻找,若不是因著手腳不乾淨,那往往是有更可怕的目的。
思及此,蘇鸞眉間漫上層愁色,悻悻的朝水琴吩咐了句:“拿上藥匣子快走吧。”
“是。”水琴去櫃子裡取了藥匣子,隨著蘇鸞一並離開。
方才是蘇鸞走到半路,悠忽想起待會兒可以幫陸錦珩再換換藥,這才折返回來,撞見這出好戲。
蘇鸞到了膳堂,見下人們已將菜布好。滿滿的一桌珍饈,座位卻是空無一人。她落座,問道:“世子還未來?”這幾日陸錦珩總是比她來的要早上許多。
布菜的丫鬟屈身回道:“蘇姑娘,世子今早有事出府,說讓姑娘自己用早饗。世子午飯時再回來陪姑娘。”
“噢……”蘇鸞拖著顫音兒不顯明快的應了聲,總覺得這話聽起來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因著昨晚睡的好,蘇鸞今早胃口也比平日好些。若是陸錦珩在,她還可能含蓄著些,既然他不在,她便不想浪費這一桌美味,照平日多用了不少。
用罷飯,蘇鸞又向布菜的丫鬟問起靈荷的事。蘇鸞雖不知她姓名,但因著相貌出挑極易形容,很順利便對上了名字。丫鬟講起靈荷的身世,聽起來倒也沒什麼不妥,但蘇鸞篤信這其中定有什麼蹊蹺。
出膳堂時,恰巧幾個抱著大小禮盒的丫鬟打門口路過,她們恭敬的朝蘇鸞行禮。蘇鸞納悶兒的又問先前聊了許多的那個布菜丫鬟,“這幾日怎麼跟搬家似的?總看到人抱著大大小小的盒子搬來搬去。”
丫鬟掛著一臉喜慶,又帶著無比的敬意解釋起:“噢,再有九日便是聖上的千秋壽誕了。故而這幾日不論是世子,還是王爺,都在四處搜羅奇珍。”
“千秋壽誕?”蘇鸞不禁愣了下。那麼昨日陸錦珩所說的十日後讓她進宮做點心,是這麼個大場合?!
天呐,做不好會被殺頭吧……
心下正怕著,蘇鸞忽地又想起一事,不禁眉間蹙得更深重了!
《奪嫡攻略》那本書裡,汝陽侯的幺女霍妙菡,不就是在這年的萬壽之日,借著宮中夜宴群臣貴眷的機會,將下了媚藥的酒敬給陸錦珩的嗎?
然而那酒被陸錦珩發現了蹊蹺,暗中調換。最終霍妙菡自食其果,中了媚毒,被陸錦珩塞去的太監給糟蹋了。落了個尋短不成,青燈古佛相伴的下場。
想起這幕來,蘇鸞遽然覺得自己進宮也不錯。
上回赴汝陽侯府生辰宴時,霍妙菡曾幫她說過話,雖隻寥寥幾句,卻也能看出這人的是非觀來。霍妙菡是個論曲直,重顏麵的女子,蘇鸞隱隱覺得她不似能辦出這種荒唐事的人。
蘇鸞隻想著若自己也去了,倒可暗中幫一把霍妙菡。倘若真有隱情,她可為霍妙菡尋個清白。倘若真就是霍妙菡做的,那也的確是糊塗該罰!
隻是……也不至於由著霍妙菡被個閹人糟踐了去。以至令整個霍家再無顏於京中做人,霍妙菡的親娘更是投井而亡。
蘇鸞覺得,這個下場應該改寫一下。
做壞事理當受懲,但總有人道一些的方式,不該以暴製暴。正如偷摸錢銀不該直接剁手,判死之罪不該行車裂炮烙,一人犯錯也不應誅連九族。
就在蘇鸞遊思這些之際,與錦園一牆之隔的雍郡王府花廳內,吳側妃正端坐於紅木束腰圓案旁,看著麵前一桌菜色,卻不敢先動筷。
“王爺今日這早朝,比往日下的都晚啊。”遠眺著花廳外的青石子路,吳側妃的話裡隱隱透著絲嫌怨。
吳側妃三十有五的年歲,同許多貴婦人一般精於保養,實質看上去不怎麼顯。尖臉丹鳳眼,微微挑眉時帶著點兒刻薄意思。
當年郡王妃產子早逝,這二十年來郡王爺始終未另立新妃,故而打十七歲就進府的吳氏,成了府中位份最高的側室,也是雍郡王府裡有實無名的當家主母。
伺候在側的齊嬤嬤低了低身子,恭敬且小聲的應道:“想是快到聖上萬壽了,宮裡事忙,耽擱了。”
吳側妃又轉眼看了看通廊,不滿道:“澤兒呢?怎麼還不出來出飯。”
齊嬤嬤也歪頭朝通廊看去,偏巧正見一個丫鬟碎步子朝這邊急趕而來,這丫鬟是二公子陸澤禮房中的。齊嬤嬤見她來稟,就猜道二公子這是不過來了,便迎上去小聲詢問了兩句,而後回來附耳回稟側妃。
“主子,近幾日倒春寒,夜裡露重,二公子的腰痛又犯了。說是今早疼的厲害起不來床,就在房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