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獄卒也並非全然為了銀子,這麼清秀的小公子,他還是頭一回看見。不知怎的就心生起憐惜,收斂了自己平素糙漢子的做派。
蘇鸞的視線順著獄卒所指,投向前麵那間暗黢黢的牢房。因著牢內不通風不透光亮,大白天的也是陰森森一片。
蘇鸞往前走去。
眼見自己的殷勤和客氣,也沒能換來小公子的一句謝謝,獄卒有些不快的皺眉。
水琴忙圓道:“哎呀,謝謝這位大哥了!來,小弟再給您添壺酒。”說著,水琴又從袖袋裡掏出幾粒碎銀。
獄卒接過放在掌心隨意一掂,也不再想那些有的沒的,咧了咧嘴笑開了,拍著水琴單薄的肩膀誇讚道:“還是這位小弟會來事兒!”
“應該的,應該的。”
那獄卒見水琴懂事也大方,便主動離開,留他們單獨與犯人說上幾句。同時也好將先前收的幾錠銀子,給另兩個兄弟分一分。
站在鐵欞子這頭,蘇鸞看到碧水道長正闔眼於牆角處打坐。
比她月前見時,道長已瘦了一圈兒。本就仙風道骨的身形,如今更是皮包著清骨。
“道長?”蘇鸞小聲喚了句,聲色刻意壓粗了兩分,以防隔壁的犯人們聽出端倪。
牢房不大,可碧水道長所靠的角落剛好是最深處,也不知是未聽見,還是無心理會,道長沒有睜眼。
蘇鸞的視線一直盯在碧水道人身上,並未察覺一旁有個小道士正驚訝的看著她。
“施主,你是……”小道士有些拿不準的往前挪了兩步,近處仔細端了端蘇鸞。
蘇鸞這才認出這位小道長,正是她兩次上山拜見碧水道人時,接她信物為她通傳的那位小道士。
蘇鸞喜出望外,扯動著嘴角,雙手用力抓住鐵欞子,認親似的激動:“是我啊,小道長!”
這回她沒再刻意扮男子的粗聲線,卻將聲音壓的更低,隻有小道士聽得到。
小道士見自己並未認錯人,顯露出一絲出家人原不該有的激動,這可是自他們坐牢以來頭一個來探視的人啊!
“施主,您如何得知我們在此處的?”
蘇鸞將自己得知的過程,用簡單的幾句說明了下,而後擔憂的詢問小道士:“碧水道長為何一個字不肯說?”
小道長惆悵的回頭看看師父,而後轉回頭來小聲說道:“施主不知,自我們被關進此處,他們不給我們齋飯,頓頓都帶油水。我等自然不肯破清規戒律,隻得絕食,今日已是第六日了。年輕的道士尚好說,師父年邁……”
小道士沒忍心再說下去。
小道士看向師父的眼裡滿是心疼,再回頭看向蘇鸞時,又帶著一絲求助的意思。可他也不知蘇鸞一個女施主,能幫他們做些什麼。
蘇鸞娥眉微蹙,她聽得出也看得出,就老道長這體質,夠嗆能抗過這波牢獄之災去。
可偏偏這時陸錦珩又在宮裡,她該如何幫他們?
告訴父親?
且不說蘇道會不會管這檔子事兒,就算他願意管,他這個忠誠伯也不過是個隻有名譽的虛銜。真想辦成事兒,少不了拉下臉去求人。
可蘇道北是那種能徇私舞弊的人麼?
思及此,蘇鸞心底湧上一股子失落。轉頭看了看水琴,她驀地想起,對小道士說道:“對了,我帶了些素齋了來,快去給你師父用些。你們幾人也分分,填填肚子。”
水琴將食盒放到地上,蓋子打開。蘇鸞取出裡麵的青菜餅子,從鐵欞子中間遞進去。
小道長兩眼泛光的接過,如果至寶般扯動了下嘴角。而後他急急捧去給碧水道長:“師父您看!有施主來給咱們送吃的了!”
在小道長推了兩下後,碧水道長終於睜開眼看了看那誘人的青菜餅子,但他很快又閉上了眼。
如今的他太過孱弱,已是半昏半醒的狀態。
若隻是六日無米尚且能挨,偏偏連牢裡的水都是帶著油星子的涮鍋水!
修道之人,本修辟穀之術,可不食五穀隻飲仙露。可一連數日連口水沒有,再高深的道行也要撐不住了。
青菜餅子固然誘人,可如今他急需的,是水。
見師父不肯食,小道長又捧著餅子給其它幾位師兄。大家都是激動之餘,卻無一人伸手取食。
呆的久了,視線也漸漸能與這陰暗的牢房匹配了,蘇鸞可以清楚的看到幾位道長乾涸開裂的嘴唇。
又看了看被他們扔在一旁,盛著菜湯子的碗,蘇鸞大約明白了什麼。
隻怪她沒想到這一層。
來前蘇鸞隻想著道長們,可能在牢中不方便隨著其它犯人用食,故而帶了素齋。卻未曾想牢房如此苛待,連清水也不給!
“小道長,”蘇鸞輕聲喚道。
捧著餅子在牢房裡轉了一圈兒沒送出去的小道士,有些沮喪的走回了蘇鸞身邊。他抬頭看看蘇鸞,滿中布滿哀傷。
“你們再忍忍,我馬上去給你們備水,很快就給你們送進來!”信誓旦旦的說罷,蘇鸞轉身往外去。
“施主……”小道士不知說何,隻是由心的感激,口中低低的念著。
出家人早該摒棄七情六欲,可此刻他卻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