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隻是點頭之交,宋頌也沒多說,轉身進了酒店。
高挑女郎有個英文名,叫lucy,據說這是行規,出來得起個英文名才顯洋氣,她就把小學英語課上起的給報了上去。
省城許多見不得光的角落,最多的就是lucy和Lily,沒誰記得她們的本名。
高挑女郎的本名叫範娟,一聽就很土氣,她剛來到省城時也滿身土氣。
當年她爸媽出意外死了,她跟著奶奶住,奶奶重男輕女,對她非打即罵,說她是賠錢貨,連飯都不給她吃飽。她十三四歲,奶奶就要給她找對象,說不能繼續白養著她。
她不想嫁。
當時趕上改開的“進城熱”,她把心一橫跟著其他人到城裡打工。
沒想到她被騙了,領她進城的人沒給她找家政保潔之類的工作,而是把她哄成了“娛樂一條街”一家“正規”發廊裡的lucy。
最初範娟隻是認認真真學手藝,後來老板娘手把手教她穿衣打扮,教她化妝做發型,教她怎麼把握男人的心,對她說隻要能嫁到省城,不愁吃不愁穿,有過不完的好日子。
就這麼過了大半年,她再沒有一開始的土氣,倒像朵將要盛開的玫瑰,隨時等著人采擷。
老板娘給她介紹了一個男人,對方溫文爾雅,斯文有禮。
年紀雖然略大點,但無傷大雅,三四十歲的男人也算正當壯年。
唯一的缺點是對方做那種事是喜歡拍照。可能是他妻子滿足不了對方這種藝術追求,所以他退而求其次出來找個肯犧牲的。
起初範娟並不知道對方有家室,隻當他是個大齡單身漢或者喪妻未娶。等她發現對方有妻有兒時已經來不及了,對方給了她兩個信封,一個信封裡麵是厚厚一疊錢,一個信封裡麵是厚厚一疊照片。
對於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來說,在那一刻起她就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完了,徹底完了。
接下來的幾年,她就像無根的浮萍一樣,在這個紙醉金迷的城市裡生活著。她也曾試著走出那條街去看看外麵的世界,可無論走到哪都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她才二十出頭,身心卻已經由內而外地腐朽。
她行屍走肉一樣活著,隻偶爾勸一勸那些誤入城市的傻女孩彆一腳往坑裡踩。
有些人聽了勸,回家結婚生子去了;有些人卻覺得她,自己得了好處就想斷彆人的路。
像這次,她覺得自己是來解救落入狼手的小姑娘,對方卻摟著那個男人向她耀武揚威。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好言難勸該死的鬼。
對她來說,也算是結束了一段過去吧。
範娟掏出根煙,立在雨幕前抽了起來。
這幾年她留了心眼,那男人再小心,她手裡也有點東西。
那男人有家庭有事業,有前程有新歡,一切都挺好。
都是成年人了,沒必要撕破臉,這次也算好聚好散。
她也許該再試一試。
她還不到三十歲,她的一生還很長。
就算沒做成又怎麼樣,就像那小孩說的那樣,輸了不虧,贏了算賺。
反正她早就沒什麼可失去的了。
……
宋頌進了酒店大堂,卻看到個熟悉的身影,居然是楊光。
楊光叼著根煙坐在那,見宋頌進來,那雙狼一樣的眼睛抬了起來,把宋頌從上到下掃了一圈。
“怎麼在這?”宋頌好奇地上前搭話,邊說還邊一屁股坐到楊光身邊。
這兩天他碰到的人一個兩個都跑他麵前抽煙,宋頌懷疑他們是老天派來搞他心態的,要不怎麼人人都煙不離手。他麼,隻抽了一口,就給老蔡逮著了!
要是他現在再找楊光討根煙,說不準下一秒老蔡或者他媽立刻出現在現場。
宋頌隻能忍痛壓下煙癮和楊光嘮嗑。
楊光斜睨宋頌一眼,想起宋頌一身校服立在那高挑女郎旁邊的畫麵。
那女人裙子那麼短,鞋子那麼高,頭發燙出大波浪,這年頭,哪個正經女人這麼打扮?
宋頌卻像沒看出來一樣,噙著笑和對方聊了起來,似乎覺得那女人和普通人沒什麼不同。
仔細一想,宋頌不也沒覺得他這個“壞學生”和彆人有什麼不同,照樣一副自來熟的口吻和他搭話。
他們老家那麼個小破縣城,怎麼會養出這樣的“好學生”?
楊光咬著煙,隨口回答:“幾個朋友喝醉了不好回家,我帶他們來開房。”
宋頌看到楊光臉頰上有個紅紅的唇印。
改革開放帶來的春風,吹得經濟遍地開花,也吹來了不少新觀念,比如以前談性是“流氓罪”,到今年陸陸續續執行了十八年的“流氓罪”已經正式廢除了,省城這種地方自然身先士卒地迎來了屬於二十世紀末、二十一世紀初的“性開放”。
“記得做好保護措施。”麵對年紀輕輕就交了群酒肉朋友的同窗,宋頌隻能友善地提醒。
說完他還抽了張紙巾遞給楊光。
楊光朝他挑眉,沒明白他的意思。
宋頌點點自己的臉頰,給楊光示意:“你這裡有唇印。”
楊光的目光隨著宋頌的指頭落到宋頌臉上。
宋頌沒滿十八,臉嫩得很,皮膚比女孩子還好。關鍵他還長得好看,一抬眼一低眉都叫人挪不開眼,那淡紅的唇色更像是初綻的花瓣似的,又水又嫩,似乎在引/誘人給它進一步著色。
楊光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立刻收回視線,抄起紙巾粗暴地擦拭著自己的臉。
宋頌提醒:“……是另一邊。”
楊光冷冷橫他一眼。
宋頌馬上閉嘴。
等楊光換了一邊臉猛擦,宋頌才笑眯眯地說:“我先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