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莞沒招馬車,一路步行過去。
因得還早,保榮堂才剛開門不久,張大夫正叫兩個學徒將門前的積水掃遠些。
“張大夫。”
張大夫聽見聲兒一轉頭就看見了人,哎喲一聲,眼角堆出點兒笑紋來,“好些日子沒見,你來得巧,我正想著要找你說些事兒,走走走,裡麵說。”
大早上熬藥的灶房裡都還沒開始生火,葉暫時沒得熱茶,張大夫便端了兩碟子新鮮糕點放在小幾。
寧莞見他側身坐下,也不拐彎抹角地耽誤時間,直接切入正題,笑吟吟道:“上回給的東西,張大夫可用了,你覺著效果如何?”
“我也正想跟你說這個。”張大夫笑眯了眼,連連點頭道:“有效果,有效果,效果好得簡直出乎我的意料,寧大夫,你這方子好啊。”
那神態言語裡的滿意並未作任何掩飾,寧莞稍作估量,眉眼舒然道:“那便好。”
她頓了頓,又說道:“張大夫既然覺得這藥膏的效果不錯,便厚著臉請你拿個主意,你看這東西若拿去做買賣,好賣還是不好賣?”
張大夫訝異地側了側肩,與她正麵相對,細細打量一眼看她不像是在開玩笑,方才一笑,應聲道:“當然好的,既有生發的作用,又有養發的功效,味道聞起來也好不說,還不顯得油膩,隻要把名聲打出去了,大可以抵了普通的發膏發油,完全不需得發什麼愁的。”
聽他這樣說,寧莞彎了彎唇,盈盈笑道:“張大夫這樣有信心,不若我們一起做這個買賣?”
張大夫雖然是個大夫,但他這保榮堂敞開門也是做生意的,勉勉強強算半個商人,寧莞這般一提,他便隱約猜到了她的打算。
張大夫是很看好生發膏藥的,正如他方才所言,隻要名聲打出去,根本就不需得擔心旁的,這樣的生意是穩賺不賠的。
他是傻了才會拒絕。
張大夫捋了捋自己那一把不長的短須,臉上溢出笑來,“寧大夫都這樣說了,試試又何妨呢。”
兩人都不是拖拖拉拉的性子,既然打定主意要做買賣,很快便商量了起來。
首先就是生發膏的名字,太過形象通俗,反倒不太容易叫京裡那些公子小姐貴夫人們看上眼,好比如今市麵上賣得最好的那一款名喚“春雪醉”的胭脂,聽著就比一般的有格調。
兩人琢磨了半天,商定著改名兒為“烏木霜”,接下來又一一敲定了合約細節。
寧莞負責生發膏的製作,保榮堂負責提供藥材和售賣,最後所得兩方四六分。
往契約書上按好了手印,寧莞就回到了十四巷,將最近空閒日子裡熬製出的幾大陶罐藥膏取出來,按盒一一分裝好,第二天就叫人全部送到了保榮堂。
張大夫收到東西也不含糊,當即就在保榮堂外豎了塊牌子。
烏木霜正式在保榮堂售賣,而剩下的事情就不須得寧莞操心了,隻要一切順利,她等著月底結錢便是。
生發膏的事情一了,寧莞肩頭的擔子瞬間卸了一半,渾身都鬆快不少。
這日天色清朗,一推開窗便可見湛藍湛藍的一方天,萬裡無雲。
這樣的好天氣叫人心情也不錯,她便順手取出幾枚銅錢在窗邊幾案上卜了一卦,銅錢散離,四方分布。
看著這卦象,寧莞若有所思,看來小太子他們應該過不了幾日便要抵達京都了。
心裡大概有了個底,寧莞便沒再在上頭過多糾結,而是帶了兩個護衛隨行,抱著七葉出了城,去了一趟千葉山。
城中毒物不豐,七葉能吃的東西實在不多,大約是沒祭好五臟廟,每天都耷拉著腦袋,提不起精神。
千葉山是方圓幾裡最大的一座老山,樹木蔥鬱,枝葉扶疏,青翠濃釅的一片,有著多年曆史,自然也蘊養著無數生靈。
今天帶七葉走一趟,待熟悉了來回的路,以後它自己也能跑過來覓食。她也順便去采點兒新鮮草藥。
寧莞輕揉著七葉身上光滑柔軟的皮毛,外麵的車夫長長籲了一聲,拉著韁繩再山腳下穩穩停住。
寧莞帶好防蟲的香囊和一瓶解毒丸,背上準備的空背簍,抱著七葉下了馬車,與隨行的兩個護衛輕聲囑咐了兩句,“我上山裡采些草藥,一時半會恐下不來,你們可往旁邊坐著喝些茶打發時間,隻是不能離得太遠了,免得一會兒找不著人。”
聽得兩人應了是,她也不再多說,舉步踏上了曲曲折折望不到儘頭的石階。
石階走了尚不到一半,抬手撥開草葉,轉身沒入叢林之中。
進去草木密集的叢林,七葉甩著尾巴一躍到了枝頭,眨眼間六不見了影子。
它再深山密林裡一貫是如魚得水,寧莞並不擔心,從背簍裡取出小鋤頭,走走停停尋找草藥。
不想藥草沒找到,倒是看到了十幾株簇擁在一起的番茄。
綠葉紅果,顏色鮮亮,隻看一眼便口舌生津。
番茄,大靖的百姓們多叫它六月柿,尚不常食用,時下飯桌上是看不到它的影子的。
沒吃過的覺得這模樣漂亮得好比毒蘑菇,十之八|九有毒,不敢下嘴。
機緣巧合吃過的覺得味酸倒牙舌尖澀澀,味道不好還不能飽腹,摘回去擱著都嫌占地方。
寧莞卻是喜歡這味道的,韭菜炒雞蛋吃多了,難免惦念起番茄炒雞蛋的。
左右等會兒就要下山了,大可以帶些苗兒回去養著,平日裡也能摘幾個解解饞,她這麼努力活著,不就是為了能吃好睡好穿好住好嘛。
寧莞握著小鋤頭連土挖了幾株半青不紅的放進背簍,又摘了些紅透的擱進隨身的布袋子裡。
待收拾好了,她才繼續往裡走。
千葉山比不得南域密林危險難行,哪怕背著東西,寧莞一路也走得很是順暢,運氣不錯得還碰見了一股清泉水。
半蹲下身洗淨手上沾染的泥土,又取出一個小番茄衝了衝丟進嘴裡,這才起身往另一邊走去。
下了長滿青苔的泉邊石,繡鞋踩落在團團枯枝敗葉裡,寧莞動作一頓,低低垂下眼,鞋邊暗紅的一灘血跡登時映入眼簾。
她眉心跳了跳,跟她師父晏商陸待久了,下意識就彎下腰摸出銅板給自己卜了一卦,好在測出結果不算壞,這才稍稍放心下來,四下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