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上的風呼嘯得厲害,吹得有些睜不開眼, 寧莞穩穩立定, 抬起胳膊擋了擋迎麵的風,略是驚奇地看向身前的男子。
這是裴中鈺?
六年前藥園子裡碰見的那個比她還矮半個頭的少年?
怎麼長得和宣平侯一模一樣呢?
不, 不對, 也不能說一模一樣。
麵前這位要更年輕些,不過十八|九的年歲, 眉眼雖是如出一轍的精致冷淡,到底還帶著一兩分年少的意氣風發。
宣平侯的氣質更偏於平寂,疏離沉默間總覺得有些發空,落不到定點,摸不到邊際。
“裴、裴公子?”寧莞猶猶豫豫地喚了一聲。
裴中鈺聞聲垂眸,定定看著她,嗯了一聲,緩緩道:“我記得你。”
他抬手, 露出一個黑色小布袋子,“上回來摘冰蓮子的時候碰見過。”
他偏偏頭, 慢悠悠總結道:“好巧。”
寧莞:“……”話都讓你說完了, 那我還是保持沉默好了。
她是沉默不語了,下頭的何六爺看到那個黑色小布袋子,卻是目眥欲裂, 險些噴出一口老血來, 尖聲叫道:“裴中鈺, 你個狗東西, 快把冰蓮子給我放下!”
六年啊,他天天往冰窟子裡鑽,忍寒挨凍冷得打哆嗦,把冰蓮種那是當親祖宗一樣細心照看,好不容易又開花結果了,這個該死的烏龜王八蛋!居然趁他昨晚奪權不注意又給偷了!
“混賬!”何六爺胸口劇烈起伏,整個人顫抖著,像是痙攣一般,瞋目切齒,“姓裴的你聽到沒有,你今天若敢動冰蓮子一下,老子指天發誓,縱使你跑到天涯海角,我半月穀也定要取你狗命!”
他嚷嚷得厲害,裴中鈺看了一眼,打開布袋子把裡頭的蓮蓬取了出來。
當著何六的麵輕輕一掰,蓮蓬便在指尖裂開,發出清脆的聲響,隨著風飄蕩進諸人的耳中。
他隨手撚了兩粒蓮子遞給寧莞,說道:“他好吵,吃給他看。”
寧莞:“……”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裴中鈺。
寧莞覺得江湖傳說的高大形象稍微有那麼點兒幻滅,雙手接過蓮子,微微垂目,一時也不知道自己該吃還是不吃。
這麼刺激何六總覺得不大好的樣子,萬一狗急跳牆又該如何是好。
她正猶豫著,就聽見哢嚓一聲,轉眸一瞧,裴中鈺已經丟了一粒到自己嘴裡。
習武之人耳聰目明,何六爺那是看得清清楚楚,聽得明明白白,氣湧如山已經不能形容他內心的憤怒,腦子嗡嗡響得厲害,一把抄起劍便不管不顧地往上頭衝過來。
什麼狗屁的九州劍,再是聲名鵲起,也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
他何六活了幾十年,吃過的鹽比小子走過的路還多,這幾年更是勤學苦練,連穀主都不敵慘死手中,他還就不信了,今天抹不掉這鱉孫的脖子!
寧莞一直警惕著下麵發難,看到何六腳踩山石借力騰空,腦子瞬間拉響警報,下意識就要往後麵退。
裴中鈺不緊不慢地收好蓮蓬,縱身往後一掠而起。
何六現在哪裡還看得到寧莞,兩眼發紅,如一頭暴躁的雄獅,緊盯著裴中鈺而去。
裴中鈺依舊遊刃有餘,哪怕在危險的崖壁間,也如平地緩行不疾不徐。
他似乎故意逗著何六玩兒,不拔劍不使力,就如鬼魅一般引著對方氣急敗壞地追趕,每躍到一塊山石上還會特意停個片刻,等何六快到了,才再次閃身離開。
何六連他的衣角都摸不到,這樣的情形和六年前何其相似,他氣得嘔血,破口大罵。
這邊熱鬨,寧莞可沒忘記自己還要逃命,現在不走,等何六反應過來,她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趁著何六諸人沒注意,寧莞慢慢往後退,直到他喘勻了氣,再次追裴中鈺而去,她立馬轉過頭,飛快跑向師父華霜序說的那條小路。
何六自然沒注意到她,裴中鈺倒是看了一眼遠去的人影。又溜著何六轉了兩圈,方才縱身遠去,照例留下話來,“何六,好好照看冰蓮花,下一朵花謝之時,我還會再來的。”
何六:“老子日你大爺!”
你他娘的這是把老子當花農使呢!
“裴中鈺,你給我等著!”
何六的怒吼在半月穀中回蕩,寧莞卻早已走遠。
山崖下小路儘頭是一片密林,內有毒瘴,不好通行,寧莞取出隨身帶著的解毒丸,吞了一粒,待掌心微微發熱藥丸子起了效用,方才舉步入裡,一路小跑,頭也不回地穿過去。
過了毒瘴,不遠處的崖壁間便是一個兩人寬的出口,有四人駐守,兩人來回走動,兩人左右而立。
除此之外,最外麵還有一個小營寨,裡頭有十來人,專門防守,防止閒人進出。
寧莞避在樹後,暗下思忖。
正麵對上是肯定不成的,何六敢殺掉穀主,這周遭的守衛必然早換成了他的人,她直接走過去肯定會被逮個正著。
再來,走得匆忙,她身上也沒什麼可用的東西……
一時也想不出什麼法子,寧莞翻過身背抵著樹乾,皺緊了眉頭。
“你要出去?”
樹上傳來的聲音是清而淡的,寧莞聽得神色一頓,緊接著一陣衣物窸窣聲,人已經落在了麵前。
看到裴中鈺,寧莞眸子微亮,她抿了抿唇,壓下聲音,“裴公子也是要出去?不知道能不能捎我一程。”
六年前的裴中鈺還是個十三四的少年,比她尚還要矮上一截,如今身量拔高,說話時候寧莞都不得不微仰起頭。
裴中鈺對上她的視線,緩緩點了點頭。
順手而為,並無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