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師是三朝元老,他一說話,旁人便噤聲,興平帝也一向給他麵子,問道:“怎麼說?”
鬱太師花白的胡須動了動,“臣以為國師尊號,萬不能如此草率。”
太上皇插了一句,“國師懂天命知往來,星象地理無所不知,此次地動之事更是功勞赫赫,太師如何說得這草率二字啊?”
鬱太師銜了兩分笑,轉向太上皇,說道:“陛下,這位姑娘將將碧玉,就打四歲習字,也不過方短短十餘載爾,年歲有限,便是日夜不寐勤學苦思,就算比旁人多知曉兩分,也難能做到陛下言中的無所不知。”
他說得句句在理,身後的諸位大臣亦是相視點頭。
他喚的姑娘並非國師,興平帝掀起眼皮子,瞥了一眼微微笑著的寧莞,道:“太師有什麼話便直說,莫拐彎抹角的。”
太師也不再兜圈子了,慢慢回道:“依微臣看,不若請這位姑娘的師父出山來擔這國師尊號。”
對於預先測得地動之事,鬱太師沒見到人前隻覺得能人異者神通過人,見到人後……他心裡頭就不得勁兒了。
太年輕了,年輕得過了頭。
這樣的年歲,他家裡最聰明的小孫子四書五經都還沒啃透徹呢,再怎麼天資聰穎,也不可能有如此玄學神通。
但地動之事又是確確實實預先而知,思來想去,便隻有一個可能性。
多半是這姑娘身後師父的功勞。
寧莞聽他說起師父,眼尾微揚,她偏過頭,含了淺淺笑意,“家師已逝,魂安九泉,恐是領不了太師的好意。”
鬱太師一頓,“已逝?”
寧莞緩步從階上下來,軟底的繡鞋落在石麵兒上悄然無聲,隻有衣物窸窣輕響。
她走到鬱太師麵前,意態舒然,“我亦無師叔師伯,太師不必多問。”
鬱太師張了張嘴,隻得生生將到嘴邊的問話又咽了回去。
寧莞也不再與他說什麼,而是走了兩步,視線輕輕一掠,想起了那位鬱大小姐鬱蘭莘,笑道:“今吾初任國師之名,亦是頭回見得諸位大人,近日地動,一刻也緩不得扶危濟急,看諸位大人勞形苦心,心力交瘁……著實疲憊。”
她從袖中取出改良版的回春露,指尖捏著那細細小小的青瓷瓶,“便以此略作薄禮,明睛提神,聊表心意好了。”
來都來了,就這麼乾站著也不是回事兒,早點了事早點下班,一會兒她還得回十四巷看看情況呢。
寧莞看向太上皇,太上皇頷首,笑著叫來吳笠吳公公吩咐了兩句。
吳公公依言退出門去,很快有身穿藍灰服飾的內侍或提著大銅壺,或高捧著漆木托盤魚貫而入。
托盤上齊齊擺列著白瓷碗,碗中是空的,什麼也沒有。
寧莞走到提著銅壺的內侍身邊,揭開蓋子,直接倒了半瓶回春露進去。
回春露所需藥材珍貴又苛刻,製取工藝步驟更是複雜,零零碎碎的時間加起來,得費小半個月才能蒸出一瓶來。
寧莞有點兒肉疼,但今日朝政殿裡有大臣四十餘人,四十多碗水,不多倒些效果不佳。
她將蓋子合上,內侍便握著銅壺晃了晃,一一倒入瓷碗之中。
鬱太師怪道:“這是做什麼?”
寧莞自端了一碗,抬袖一飲而儘,笑道:“太師不妨試試。”
太上皇坐直了身體,招手道:“朕來試試,朕來試試。”
吳公公聞言,小心捧了一碗上去。
太上皇看著碗中清蕩蕩的白水,湊近聞了聞也不見什麼味道。
他抿了一口,入口清冽,微有些甘甜,有點兒像深山泉水。
咕嚕咕嚕幾口喝了,明明是涼水,落在胃裡卻是暖烘烘的。
他昨晚半宿未睡,方才又在靠著打瞌睡,腦子是昏沉沉的,這一下去竟是清爽不少,來了些精神,心口也舒服暢快。
太上皇擱下碗,點點頭,“不錯不錯。”可比參湯好使呢,味道也比參湯好。
他想了想衝吳笠說道:“記得給父皇留一碗。”他這麼孝順的兒子,好東西當然得給爹留一份兒。
太上皇都這麼給麵子,其他大臣也隻得端起內侍托盤上的碗,小心翼翼一口一口的,跟麻雀著實一樣吞進嘴裡。
到宣平侯這裡,寧莞看他眉間微有疲憊,想了想還是悄悄邊上那碗裡多滴了幾滴。
楚郢接過碗兩口便飲儘了,他低了低眸子,唇角略略上抿。
垂下落在身側的手下意識握了握,不想捏了個空,他這才想起自己沒拿萬霜劍進來。
他動了動指尖,乾脆緊攥了攥朝笏,以此稍緩了些情緒。
殿中諸人儘數用了,俱是驚奇,鬱太師神色變換,定格於滿麵厲色。
這個感覺讓他想到了五石散,服用後也是如此神明開朗。
寧莞注意到了他的神色,緩聲道:“太師,此物名喚回春,以鹿茸,參草之物經反複提煉,萃取配製而成,有補氣提神,養身明睛的功效。若放心不下,你不妨問問太醫院使怎麼說。”
本朝太醫院使為正五品,尋常時候是不必來上朝的,不過最近早朝總涉及救災之事,興平帝特招了人到場。
太醫院使憋好久了,忙出列來,臉色微紅,激動地看了寧莞一眼,“是是是,國師說得沒錯,是有鹿茸參草之物。太師大可放心,此物回春,名副其實!”
他又抬手做了個揖,“敢問一句,國師姓寧,是否便是當日與長公主府魏公子和榮恩伯府小伯爺做診的寧大夫?”
寧莞還沒出聲,長公主府駙馬魏仲達便樂嗬嗬點頭,“是啊,是啊,是姑……寧大夫。”
滿堂嘩然,這就是傳得沸沸揚揚的神醫?!
太醫院使眼睛一亮,興奮地抖了抖胡須,“國師大才也。”
“餘月前便想登門拜訪,隻是事情繁多,一時抽不得身,今日得見,實屬有幸!”
太醫院使過於激動熱情,句句吹捧,寧莞都心有赧然,不著痕跡地退了兩步,還是興平帝在上頭瞪了一眼,才叫他訥訥閉嘴退了回去。
興平帝俯視諸人,冷哼了一聲,衝吳笠道:“給朕取一碗來。”
吳公公忙小步上去,“陛下。”
興平帝端著碗喝了,久久皺了皺眉頭,終是點點頭。
至此鬱太師也不好再多言,魏黎成與他孫女兒有救命之恩,對方又救了魏黎成的性命,以此算來也是恩情。
再者即便對方不識天文星象,能精通醫理至此,也堪為一道之師了。
鬱太師感慨地捋了捋花白的胡須,如今這些年輕人真是不得了啊。
他看著前方神情自若的國師,又想起家中的囂張孫女兒,不由暗暗琢磨。
國師居相輝樓,相輝樓肯定會再添人手,也不知能不能把蘭莘送進去,能跟著學幾分處變不驚的本事也是好的。
若能再磨磨那跋扈張揚甩鞭子的性子就更好了。,新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