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裴夫人的日子, 其實與往日沒有太大的差彆。
隻是早時初醒, 鳥雀驚叢,有個人會在將醒位醒的朦朧之際, 擁著薄被, 低低輕語。
會在晚間明月燭光的相輝裡, 指尖細細撫過眉眼, 輕輕撥開汗濕的長發, 軟枕錦帛間糾纏著灼熱的呼吸。
風骨嶒峻的劍客, 是她在這世上所見過的最好的夫婿。
寧莞很喜歡這樣的生活, 那是一種溫柔繾綣到極致的平和安寧。
婚後轉眼即是四月, 春日的繁花簌簌落儘了, 夫妻兩人便愛往城外去,坐在山寺初開的花林裡,捧著茶香氤氳的青盞, 相對做飲。
寧莞抬眼,視線掠過層層疊疊的繁花枝頭。
她笑著抿了一口茶水,正要說起最近從外聽聞的江湖趣事, 卻突然指尖一顫, 不禁怔了怔臉色。
裴中鈺摘了桃花,並著最好看的那幾朵, 支身彆在她烏黑的髻發上,見她唇色微白,轉手摸了摸額頭,問道:“不舒服嗎?”
寧莞搖了搖頭, 眼簾一顫,沒有出聲。
她似不欲多言,裴中鈺也不追問,隻是奇怪地收回手來,拿起繡芫花的月白披風,繞過石桌給她攏在肩頭,隔去山間的寒意。
寧莞拉住他的袖子,溫聲道:“我們回去吧。”
裴中鈺對此沒有異議,點頭道:“好。”
寺裡後山的桃花是瀲灩的一片,雖是極好的景色,寧莞卻隻看著腳下紛紛落紅。
她緊緊握著他的手,順著曲折小徑,慢步下山。
走至半路,她停了下來,站在堆砌的青石階上,麵容上浮現了幾縷薄脆的蒼白。
裴中鈺微驚,寧莞從披風下探出手來,環攬著他的腰,靠進懷裡,嗅著衣襟間的冷香,沉默黯然。
裴中鈺眉宇間掠過一絲疑惑,輕撫脊背,低低道:“是累了嗎?”
寧莞緩了些許時候,出口的聲音含著澀澀之意,似絮絮的柳棉,飄忽著落不底,“對不起。”
裴中鈺動作一頓,落了落眼睫。
湛藍的天色裡孤鴻遠去,聲聲清唳,他驟然明白了什麼,微微抬起頭來。
望了一眼浮著薄雲的天際,直到那雁鳥的影子消失得無蹤無跡,才又垂下目光來,指尖拭過她微涼的眉梢眼角,聲音輕緩,“沒關係。”
……
在城郊桃花林裡突然感受到世界的排斥,寧莞一整天都恍惚得厲害。
她到這個世界滿打滿算至多三年,莫說如今劍法隻習得一二,就是更為熟練的輕功,也絕對還沒到裴中鈺的十分之六七,在這一點上,她一直刻意地把握著分寸,沒道理會這麼快就讓她出去的。
再怎麼算……也應該有十四年才對。
難不成是因為在這裡有了過多的牽連,所以容不得了?
寧莞想不明白,但那感覺做不得假。
她可能……真的快要走了。
入夜了還有冷,寧莞褪了外衣坐在床上,腿上搭著薄被。
她說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裴中鈺放下煙羅軟帳,掀開被子,與她挨在一處,溫熱的掌心暖了暖她發涼的臉頰,“不知道就不想了。”
她抬起眼,他便將人抱在懷裡,慢聲道:“裴夫人,你彆怕,我在的。”
寧莞埋在他脖頸裡,滿腹心酸。
……
自那一晚後,兩人還是像往常一樣,一道去練了劍。
唯一的不同,大抵是更少分開了。
他推了所有的事情,除非兩人一起,便是誰叫他也再不出門了。
寧莞沉了沉心,世界的排斥非是人力所能抵抗的,她除了接受似乎沒有彆的辦法來拖延。
便趁著餘下的時候,除開練功或陪著丈夫,還分出了些時間備了不少傷藥,解毒丸,回春露,她所能想到的都在屋裡備了一份。
裴中鈺在一邊搗藥,停了手,問她道:“裴夫人,我以後還能再見到你嗎?”
寧莞微張了張嘴,半晌方道:“我不知道。”
一個師父隻有一輩子,她此次出去,他們的師徒緣分就算是徹底儘了。
哪怕往後找到一位與他同時代的師父,天南地北何其遼闊,也很難再見麵了。
裴中鈺扶著搗藥盅,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初夏兩人去南江橋賞了回荷花,回來時遇見媒人韓嬸兒,婦人極是熱情地將剛得的一籃子甜瓜塞給他們,轉頭就扯著絹子與人說起自己說了一門多好的親事。
裴中鈺一手握劍拎籃子,一手牽著寧莞,十指扣著,慢慢回家。
七月初七的是鵲橋相會的日子,兩人晚間坐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望著漫天星宿。
裴中鈺在旁邊折幾根狗尾巴草,纏了兩隻絨絨的兔子,捏著草梗遞給她,輕聲道:“看,這個是裴夫人,這個是我。”
寧莞輕輕笑,“這麼喜歡兔子嗎?”
裴中鈺摸摸她的頭,“不,我喜歡裴夫人。”
寧莞呼吸一滯,接過草兔子,靠在他肩頭上,強抑著聲音,“我也喜歡裴公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