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啟明回到家裡已經是下半夜。
家裡給他留著門呢,他一進門謝啟成就從南屋叫他。
謝啟明推門跟他打個招呼,問他怎麼還沒睡。
謝啟成:“二哥,你是不是有心事?”
謝啟明:“當然沒有。”
謝啟成:“你這是抽了多少煙?這味兒!你嗓子都啞了。”
謝啟明默默地聞了聞,然後把大衣脫下來順手搭在門後的衣架上散味兒。他就在謝啟成的房間裡洗漱刷牙,還把胡茬刮得乾乾淨淨的,又用洗臉剩下的水洗了腳,然後對謝啟成道:“早點睡吧。”
謝啟成:……你這樣還讓我早點睡!幸虧我睡醒一覺。
謝啟明回到東廂,直接把冷涼的衣服扒掉,把自己熱乎乎的身體塞進被窩裡。
原本熟睡的林溪立刻小貓兒一樣縮進他懷裡,滿意地拱了拱,睡得更香。
謝啟明摟著她溫軟的身體,心裡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和不舍。
她正躺在他懷裡,他卻在想念未來的她了。也許此後的每一天,都是看著眼前的她,懷念過去的她,肖想未來的她。
他想要她的過去,也想要她的未來。
他想成為她的過去,也想成為她的未來。
原本再平常不過的日夜廝守,現在竟然成了數著日子等待分離。
他用了很大的毅力才控製住自己,他不可以把難過表現出來。她已經夠難受,如果他再難受,那她的難受就是無限加深的。
隻要他跟從前一樣,她的難受也會變得輕飄飄的不那麼真實,他要讓她開開心心地,不知不覺地等到那一天,而不是數著日子煎熬。
他戀戀不舍地親吻她,想把未來日子的親密都索要回來。
第二天他們哪裡都沒去,就在家裡一家人說些開心的事兒。謝母給他們準備行禮,要帶的特產、吃食等等,林林總總裝了一大提包。
好在回去的時候沒有那麼多給家人帶的禮物,東西總歸會少一點的。
謝母對謝啟明道:“你媳婦兒懷孕了,以後多給她買點好吃的,奶粉麥乳精也多買些給她吃。家裡你就不用給錢了,你爸他們都有工資呢,不用你給。”
謝大嫂:“對的,多給弟妹買好吃的,雞鴨魚肉的,有的買就買,貴點也沒啥,吃了就是賺了。”
看他們對自己這麼好,林溪心裡暖烘烘的,就更加舍不得他們。
這一次時間充裕,謝啟明讓陸秀峰給買的軟臥,這樣林溪就能舒服很多。
等到了首都,這裡氣溫比老家要低一些,依然冷得很。
林溪還沒開學,就跟著去謝啟明軍校宿舍住。
一天時間就在路上倒來倒去的,春寒料峭,尤其還下著雪,小北風嗖嗖得吹著,直接把林溪吹感冒了。
等到了他宿舍的時候,林溪有點低燒。
她自己沒怎麼樣,謝啟明內疚得很,覺得是自己沒照顧好她。
看林溪把鼻子擤得紅彤彤的,眼睛還不斷流眼淚,他十分難受,把她抱在懷裡,“難受嗎?要不要去醫務室開點藥?”
林溪:“不用吃藥。”
她雖然第一次懷孕,卻也知道剛懷孕不能亂吃藥,尤其那些毒性大的。這時候的安乃近、土黴素、四環素之類的,毒性都很大。
“我多喝點熱水就好了。”
謝啟明把爐子燒上熱水,又出去彆人家尋摸了幾個大蘋果和橙子回來。在首都冬天吃蘋果和橘子不算困難,但是橙子和香蕉還是挺少的。至少國營菜場和副食品店都沒得賣,隻能是內部供應。
他這是從一個領導那裡討來的,給林溪加點營養,興許感冒好得快。
他抱著林溪坐在床上,用被子裹著她,在爐子上煨著土豆和紅薯,一邊給林溪剝甜橙吃。
這時候的甜橙比起現代的可差多了,品種不行沒有那麼甜還有點苦,但因為是當年的水分倒是不錯。
林溪一口氣吃了好幾片,涼絲絲的,吃完感覺鼻子都通氣了。
謝啟明怕她發燒厲害,拿白酒給她身上略搓了搓,然後就讓她呆在被窩裡,他把爐子燒得旺旺的,宿舍裡就和暖春一樣暖熏熏的讓人昏昏欲睡。
林溪不一會兒就睡著了,睡夢中出了很多汗,隱約地感覺謝啟明一直在給她擦汗,所以她雖然出汗卻沒有難受,更沒有二度著涼。
下半夜她就睡得很舒服。
她睡得早,所以醒來得也早。此時晨光熹微,屋裡光想朦朦朧朧的。她躺在謝啟明溫暖的懷抱裡,他睡得很沉,她悄悄抬頭看他,他濃眉蹙起,挺拔的鼻梁線條利索又漂亮,他的嘴唇不薄不厚,看起來有點嚴肅,可親起來卻軟軟的。
她真的好愛他呢。
她輕輕地親了親他性感的喉結,還有堅毅的下巴,雖然他刮過,可還是有星星點點的胡茬冒頭,紮得她唇癢癢的。
她用那句廣告詞來安慰自己:但求擁有,不求天長地久。
她求天長地久,可她也想留下他們的孩子。
離開前的每一天,她都會開開心心地,隻讓他看她的笑臉,絕對不會看到她悲傷。
如今塵埃落定,她已經不會再胡思亂想,也不會再恐懼未知時間的到來。
她隻需要把剩下的時間好好地陪他過完就行了。
不用把日子過成詩,卻也不會再誠惶誠恐把自己嚇得過度緊張。
她一再地親他,謝啟明想裝睡都不行。
他直接扣住她的腰,啞著嗓子低聲威脅,“你再這樣,我就當不知道你懷孕了。”
就檢查的前一天晚上,他們還一折騰就是大半夜呢,沒道理剛知道懷孕就不能做了吧?
林溪瞪圓了眼睛,“你要不要這麼好色!”
謝啟明翻了個身,讓她趴在自己胸前,“首先是你有色,我才好的,所以不賴我。”
林溪:“你歪理,那麼多好顏色的女人,你怎麼不去好?”
謝啟明:“她們對我來說是黑白的沒有好顏色,隻有你有。”他把她撈起來開始親她,親得她像小貓兒一樣發出咕噥的聲音才停下來。
“你說我們給兒子起個什麼名字?”林溪小聲問。
謝啟明:“也許是個女兒呢?我喜歡女兒。”
林溪:“可我覺得是兒子呢。女人的直覺很準的。”
謝啟明:“不是叫小象麼?你侄子謝清起的。”
林溪:“小象,那豈不是有個大鼻子,那可不行。”
謝啟明:“也不是……不行。”他拉著她的手往下走。
林溪啐了一口,“謝啟明,你越來越不正經了!”
謝啟明絲毫不讓著她,“我要正經也不能娶你啊。”
林溪摁著他的胸口坐起來,大眼含嗔帶嬌地瞪著他,“一大早,你吃錯藥啦!”
她昨晚發低燒出汗,怕她衣服吸汗變涼,謝啟明給她脫/光了的,這會兒她撐起來,那絕色春光就都展露在他眼前。
他的眼睛都紅了。
林溪意識到,趕緊鑽進被窩,拿背對著他,“我衣服呢?”
謝啟明:“洗了。”
“乾淨的啊。”
“爐子上烘著呢,不知道糊了沒。”他嘴上亂說著,手上也不老實,把林溪弄得話也說不出了。
林溪覺得謝啟明不一樣了,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刺激,他變得可浪了!
因為白天沒事,外麵還下了一場春雪,地上泥濘兩人也不出去,所以就窩在床上折騰了一早晨。
等他們起來洗漱做飯的時候,後勤主任親自過來跟謝啟明打招呼,讓他去領一些魚過來。說是過年的時候海軍大院發的福利,因為謝啟明回家了所以沒發給他,這會兒回來正好領回來吃。
謝啟明去了一趟,帶人扛回兩大袋子魚,一袋子又長又寬的大帶魚,一袋子小黃花,都還凍得硬邦邦的呢。
林溪看著這兩大袋子魚,嚇得嘴巴都合不攏了,“這……我們哪裡吃得完啊?”
謝啟明笑了笑,“帶去給韓家一些,然後蔚秀園的老師們分一分,差不多的。”
林溪猛點頭,“對,你快分給他們,要不我們得吃臭了。”
中午謝啟明就給她做魚,雞蛋麵糊糊裹著帶魚油煎,還有煎小黃花魚。林溪原本還怕會像謝大嫂那樣有反應,聞到油煙味兒會惡心嘔吐呢,誰知道她半點反應都沒,吃得彆提多香。
謝啟明看她愛吃,晚上又給她做了紅燒帶魚段,還做了小黃花。
這麼連著吃幾頓,林溪就要吃吐了。
謝啟明看她一時半會不想吃魚肉,就挑了一些帶魚放在鍋裡蒸熟,再起油鍋炒鬆散,直接做成了魚肉鬆裝在幾個麥乳精的大瓶子裡,給林溪平時拌飯吃。
林溪又愛上了魚肉鬆,早飯的時候饅頭夾芝麻醬加魚肉鬆,或者米飯拌芝麻醬加魚肉鬆,居然非常美味。
除了幾個月後她就要離開這裡的那個魔咒,其他一切都是歲月靜好的模樣,好得讓林溪覺得做夢一樣不真實。
林溪覺得自己懷孕以後開始嬌氣、能作了,但是遇到謝啟明她就變成乖乖寶。
謝啟明簡直是個寶貝,他什麼都會,性格又那麼好,對她溫柔體貼卻又不會一味地順從她,該霸道霸道,該強硬強硬,反正既給她空間讓她作,又不會讓她作得過分。
寵而有度吧。
這時候部隊、工廠又開始流行大拉練,學校也緊跟形勢。工宣隊和軍宣隊領著學生們一起,從校園出發,要沿著通縣、順義和懷柔繞一大圈,直到他們昌平分校區。
這一次拉練經曆了十幾天,全是步行,而且為了鍛煉學生們轉走泥濘的小道。
學生們到了終點的時候直接全員累得幾乎崩潰。
不過林溪沒有親自跋山涉水。謝啟明給學校打了申請,因為懷孕林溪不需要參加一些過度勞累和危險的活動,他直接開車帶她走一圈,讓她知道現場什麼樣以便她能寫文章就好。
等全民拉練以後,學校恢複了以往的教學情況,林溪也每天上課下課,寫文章投稿,忙得不亦樂乎。
舍友們知道她懷孕以後,對她都頗為照顧,隻要謝啟明不在蔚秀園陪她,她們就必然拉她住在宿舍。
雖然謝啟明和林溪想好好珍惜分彆前的時光,可事實並不總如人所願,畢竟他也有自己的社會身份。
年初印巴戰爭緊張起來,解放軍嚴陣以待,謝啟明和幾個有豐富邊境短兵相接經驗的軍官也接到了調令,要求他們趕赴前線。
接到命令的時候,謝啟明恍惚了一下,就連剩下的幾個月,他也不能和她廝守了嗎?
首長掃視了一眼,視線落在謝啟明身上,“謝團長,有困難嗎?”
謝啟明的聲音果敢堅毅,沒有一絲猶疑,“回首長,沒有!”
首長點點頭,“去準備吧,三天後出發。”
三天時間,是給他們趕赴戰場之前的假期,可以自由安排。
謝啟明便直接調了課,去林溪學校講課,這樣也能陪她三天。
陽春三月,風清日麗,天氣好得讓人心醉。
謝啟明開車帶林溪去解放軍總院找連大夫做孕檢,明天他就要走了。
如今林溪已經有三個月身孕,但是並沒有顯懷,腰身依然細細的,小腹也平坦得很。
最讓人羨慕的是林溪沒有什麼孕吐反應,哪怕是吃魚吃肉都不會因為味道而反胃嘔吐,胃口好得不行。
連大夫:“你的體質特殊,也是這孩子體貼媽媽,一點都不讓你受罪。想當年我生我們家老大的時候,直接吐了七個月,都快生了才好點。”
林溪習慣性地撫摸著自己平坦的小腹,“可能他和我一樣饞?我要是都吐了,他也吃不到啊。”
幾個大夫被她逗笑了,都羨慕她懷相好,不但不變醜,整個人反而滋潤得仿佛抹了一層珠光,漂亮得耀眼。
之前一個忙著給謝啟明介紹自己手下漂亮護士的護士打趣道:“怪不得謝團長對我們的漂亮護士們從來不多看一眼,要是早說,我也不用白忙活不是。”
他們都不信謝啟明和林溪是他在回家養傷那點時間認識結婚的,都覺得肯定是老早就認識,預訂好的。
至少謝啟明是這樣,要不就他那個冷清的性子能主動找和女孩子結婚?
看看林溪這漂亮迷人的樣子就知道他在撒謊!
謝啟明拿著醫院給林溪開的單子,這樣就可以跟單位申請牛奶券,他給林溪一天訂半斤牛奶,讓她一直喝到生。
林溪:“我用喝這麼多牛奶嗎?”
她個人不是特彆喜歡喝牛奶,半斤也太多了。
謝啟明:“當然要喝,大夫說了如果能買到牛奶是最好的。”
他要給她最好的。
他把林溪抱上車,給她係上安全帶,自己繞過去上車,發動車子回學校。
林溪鬆了鬆安全帶朝他靠過去,握著他的大手,笑道:“她們肯定得笑話我,懷孕的時候喝牛奶,生了以後自己變奶給寶寶喝……”不等說完,她頓住了話頭,她可能沒機會給寶寶喂奶吧。
不過以謝啟明的身份,那應該也可以給孩子申請奶粉的,到時候他也不會餓著的。
謝啟明側首看她,壓下心頭的鈍痛,故作不知地問:“怎麼啦?”
林溪扭頭看向車窗外,笑道:“就……有點奇怪嘛。到時候你還是給寶寶買奶粉買牛奶,讓他一直喝吧,我可能不想喂他。”
謝啟明握住她的手,拇指一下下地摩挲她光滑的手背,“我走了以後,你要是有需要幫忙的就給翟團打電話。”
翟團長和他們一起吃過幾次飯,人很豪爽,酒量尤其好。
林溪笑了笑,“我知道啦,你之前說過的。”
謝啟明說不出話,就握著她的手,單手控製方向盤沉默地開車。車裡的空氣一時間有些過於沉重,兩人誰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謝啟明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也許等他回來她已經……他心神一顫,沒控製住力氣捏疼了她。
林溪似乎知道一些什麼,但是又不想去深入探究。謝啟明是不是知道她的秘密了?他知道多少?她有時候覺得他是知道的,但是又自欺欺人說他不知道。他們都不想捅破這層窗戶紙,然後無言以對或者抱頭痛哭。
悲傷是他們最不需要的東西。
她隱約知道那天晚上自己喝醉早上醒來看到謝啟明,其實她就暴露了。但是他一直掩飾著,甚至都沒有像以前那樣再試探過她,她也就裝不知道。
下午回到蔚秀園,謝啟明讓林溪跟她舍友和要好的同學說,晚上他請客。他時常請她舍友和同學吃飯,這樣他不在的時候他們就會照顧她、保護她。
如今白日漸長,他們去吃過晚飯回來天還沒黑,告辭同學們以後,謝啟明牽著林溪的手去校園散步。
學生們都去食堂吃飯了,湖邊靜悄悄的隻有水鳥在遊弋嬉戲。
他倆站在一片垂柳之間,湖水倒映著兩人的身影,那麼般配和諧,垂柳輕輕地點著水麵,給他們裝點了夢幻的漣漪。
謝啟明摟著她的腰,凝視著水麵成對的水鳥,聲音平緩地對林溪道:“從小到大我一直按部就班地成長,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悲傷什麼是快樂。直到遇見你。”
他緩緩垂首看她,抬起她的下頜,她清亮的桃花眼裡有淚光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