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來臨了。
寒風呼嘯起來的時候,阿生就格外想念一種植物——棉花。她這輩子的體質敏感,皮裘上那股若有若無的腥臊味總讓她想打噴嚏。祖父一邊歎氣,一邊讓人將阿生的狼皮襖收起來,改用兔絨給她的絮衣鑲邊。
“如今才剛剛起風,到了正月裡,我看你怎麼辦。”
這年頭能穿上皮草的都是富貴人家,她卻嫌棄皮草味道大,這也是沒誰了。
阿生把頭埋在祖父胸口使勁蹭,一直蹭到老人家不再糾結衣服的事情。
阿生從這個冬天開始告彆了開襠褲和尿布。她磨著乳母繒氏給她做了幾條短褲作為內褲換洗,才算是開心了,這年頭的兜襠布,或是俗稱的袴和褌都讓阿生有一種詭異的危機感,總覺得它們不是會散掉就是會走光。
阿生身邊的婢女乳母也漸漸習慣了這個小主人各種古怪的要求。從布製的枕頭到每天必喝的牛乳,衣食住行都和彆人家的小孩有所不同。因此,當阿生讓繒氏做短褲的時候,她也沒有異議,偷偷就給做好了,連丁氏和祖父母都不知道。
阿生對此非常滿意。
這在某種意義上,代表著自己這個小主人才是繒氏效忠的對象,而不是府中的大人。有人聽話,她能夠施展的餘地就會大很多。
阿生是使喚不動婢女們的,她們屬於費亭侯府。乳母史氏是跟著母親陪嫁過來的,有丁氏做靠山,麵上再恭敬骨子裡也是不怕小主人的。小主人過了年也才虛歲三歲,一句“小孩子不懂事”就可以抹殺阿生的發言權。要不是阿生被祖父寵上了天,她和史氏之間誰做主還不一定呢。
隻有繒氏,她是自由民,從民間來的乳母,沒靠山還單純。隻要阿生說一句“不喜歡她”,她就隨時可能被辭退。阿生剛出生的時候就不愛喝她的奶,後來又早早地開始吃輔食。因此,繒氏總是小心翼翼的,一心一意將阿生的生活起居照顧得麵麵俱到。
這事祖父也知道。
十一月初,阿生偷拿了祖父的一卷《論語》,讓繒氏藏在衣服裡帶回臥室去看。第二天,曹騰就叫了繒氏去問話。
繒氏麵紅耳赤地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小郎君屋裡的事,婢子不能對外說。”
事後,曹騰一邊拍阿生的小屁股,一邊跟她說:“你喝奶的時候不喜歡繒氏,如今眼光倒是好起來了。”
阿生“嘿嘿”笑,然後屁股上就挨了重重一下。
“小心思也多了。”
阿生就噘嘴:“滿屋子的人,隻有繒家阿母當我是主人。”
曹騰又狠狠拍了一下:“你想要人手做什麼?”
阿生就叫屈:“我就想開春找點海外的奇花異草種,再做個小磨,等到豆子下來了給祖父磨豆腐吃。可讓母親知道了,又說我鋪張。”
曹騰的手就停住了,幫阿生將褲子拉上,外袍整理好。“豆腐啊?”
“嗯。熟豆腐,跟市麵上那些生豆腐不一樣。”
祖父略一思量:“你和吉利過了年就虛三歲了,該有自己的人了。雖說父母在,不分產,但誰家的小郎君沒幾個忠仆呢?回頭我給你們挑幾個人吧。”
阿生抱住祖父狠狠親了一口。
“阿兄跟我說他想要一個高壯的護院,能夠把他抗在肩上讓他摘柿子。”
曹騰就笑:“吉利越發鬨騰了,人還小,就想上房摘瓦,跑起來飛快,那些個婢女天天被他累得滿頭大汗。該找個厲害的看著他。”
“我想要一個會做石磨的工匠,和一個懂農活的花匠。”
“呦,你這個要求高了,得慢慢尋。好工匠可不會樂意給三歲的小郎君鬨著玩,如果不是生活所迫,人家也是有傲氣的。”
阿生眨眨眼。
祖父立馬就妥協了:“這幾年京畿直隸多災荒,賣身為奴的人多,仔細找找還是有的。”
災荒?
阿生仿佛隱隱約約察覺到了什麼。雖然她沒有抓住頭腦中的那條線索,但藏在血液裡的某種東西竄起了一道小火苗。
“賣身為奴的人中若有工匠,我全要了。我不要婢女,繒氏就夠了。”
曹騰的目光瞬間就變了,他仔細打量著懷裡乳臭未乾的小兒,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一樣。阿生扒著祖父的衣襟,烏溜溜的大眼睛裡全是純粹的渴望,她已經開始巴拉當前生產力下可以製造的玩意兒了:織布機、曲轅犁、耬車、水車,不知道這些東西已經被發明出來了沒有。但是紙張一定是沒有普及,祖父還在用竹簡和布帛呢。
“你還真是……男子的命格。”曹騰歎氣,“但不行,一次性購買太多人口太紮眼了。世家大族也都喜歡收攏工匠。”
哦。
阿生低落了。還有社會限製呢。那可能打鐵也涼了,會被皇帝當造反抓起來的。她還是得從種花種草開始,真正的工業沒有一個穩定的、天高皇帝遠的基地是無法開始的。
“你喜歡看書,這很好。”祖父接著說,“《論語》看懂了嗎?”
阿生:……我還以為偷書這事已經揭過去了。
“等年後空了,開始教你認字。”
阿生晃晃小短腿:“阿兄也認字嗎?”
“也認。磨磨他的性子。祖父時日不多了,趁著還健朗多教教你們。”
阿生驚得睜大了雙眼:“祖父!祖父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曹騰笑了笑,將她放到地上往外趕:“你去找吉利玩吧。你以後要靠他,多和他相處,彆走得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