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生第一次踏入父親的院子。
小道兩邊種植著鬆柏這樣的常青樹,不高,但是秀氣中帶著男主人特有的冷硬。風格在府中獨樹一幟。阿生突然有些醒悟到爺爺讓她到這裡來的原因了。曹嵩固然是沒有儘到做父親的職責,但她和哥哥也沒有主動親近過這個父親。
對於老三曹德的出生,爺爺並沒有嘴上說的那麼不在意。他也在怕曹嵩將來嫡庶不分,這才派了阿生來和父親改善關係。
曹嵩這個父親啊,太平常了,沒有什麼突出的地方。除了政治眼光比較短、寵愛妾室這兩點之外,阿生再也找不出什麼生動具體的印象來了。然而這兩點,都不是什麼好印象。
父親的書房比較亂。
架子上和桌案上都是木板、刻刀、竹簡之類的東西,再加上采光沒有梅園那麼好,看上去就比較簡陋。香爐和燭台都是銅做的,偏偏還立著一個鑲金戴玉的多寶架,在角落裡閃閃發光。
……
破壞整體風格了啊喂。
曹嵩從案幾後麵抬頭,就看到一個三頭身的小豆丁站在門口好奇地往裡看。他僵了一下,然而麵對那張和自己有五分相似的臉又說不出半句重話。
“如意,你怎麼來了?”
阿生露齒一笑:“給父親送好吃的。”
“……端進來吧。”
於是阿生登堂入室。曹嵩隨手在桌上弄出一片空地,用來放銅質的餐具。一盤六個小包子,一碗白嫩嫩的豆腐腦,還有幾碟調料:醋、醬和糖漿。
阿生笑嘻嘻地爬到父親腿上,指著調料說:“豆花,有人愛吃鹹口的,有人愛吃甜口的。我不知道父親的口味,所以醬和柘漿都帶了。醋汁是新出的,我改了下曲方,父親看是不是比原先的要清亮?沾包子吃最好了。”
曹嵩的上半身都是僵硬的。他還沒有抱著孩子吃過飯,雖然他常見阿生坐曹騰腿上撒嬌,但見得再多都比不上實踐一次。他拿左手扶住自家老二的背,防止她摔,右手拿筷子夾了個小肉包,沾醋咬了一口。
“不光清亮,還香。比鄧家的醋還好。”
鄧家,大約是個有名的世家吧。
曹嵩兩口將第一個包子吃完了,夾起第二個喂阿生。阿生連忙捂嘴:“我在祖父那裡吃過了。”
曹嵩:“吃!你一向吃得少。你看看你,再看看你阿兄。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看著差了兩歲不止。”
阿生心說,我心理上是成年人,吃個八分飽就停了,哪像吉利小哥哥跟餓死鬼投胎似的不撐飽不停嘴。但她怎麼敵得過曹嵩的力氣,嘴裡已經被塞滿了麵,不得已,阿生隻好咬了一口。包子去了四分之一,帶油的肉汁從嘴角淌下來,急得她“嗚嗚嗚”叫。
小女兒出醜,曹嵩反而放鬆了,找了個空碟子將剩下的大半個包子放下。“記著啊,這個是你的,等會兒要吃完。”任憑肉汁弄臟了阿生的衣襟也不管,拿糖漿拌了豆腐腦開始喝。
阿生好不容易將嘴裡的肉和麵咽下去。“父親是甜黨啊,母親倒是鹹黨。”
曹嵩冷笑一聲:“她哪有什麼喜好,覺得柘漿昂貴奢靡罷了。吃餳就吃得歡暢了。”
柘漿,就是糖漿,南方甘蔗榨汁煮沸後的產物,顏色質感都像半成品的紅糖。阿生在庫房發現甘蔗後就向祖父打聽,才知道糖漿這種東西在這個時代是頂級奢侈品,數量稀少有價無市,曹家的糖漿都是因為費亭侯這個爵位才能夠從貢品中分得一小部分。阿生到來之前,大家都直接糖漿泡水喝甜水,這兩個月才開始將糖漿作為一種調味料。
自然是有人不適應的,比如丁氏,她覺得豆腐腦中加蔗糖比豆腐腦中撒金粉還要過分。甜的明明可以用蜂蜜替代啊,雖然蜂蜜也是奢侈品,但好歹大部分有錢人都吃得起。然而阿生堅定地製止了她,蜂蜜和豆製品同食容易拉肚子。
曹嵩喝完了豆腐腦,一本滿足,繼續給阿生喂包子吃。阿生心裡則在給這個父親作新的評估:
曹嵩每次出現在公共場合總是畢恭畢敬,循規蹈矩,看上去跟丁氏一樣拘謹,但其實私底下是一個喜歡享受不拘小節的人,也難怪和丁氏過不到一塊兒去。但他不是個心硬的人,從那天他怕傷到丁氏的肚子,即便盛怒也隻好讓丁氏死死抱著大腿的時候阿生就看出來了。說曹嵩鐵石心腸殘害嫡妻嫡子,或者陰謀詭計麵甜心苦,那都是扯淡。
好,談不上;壞,也談不上。就是這樣一個人。
點心吃完了,可以聊聊正事。阿生還是想聊聊正事的,她想知道父親這個未來的大家長對於女孩子過問朝政這件事的看法。
“母親即將臨盆,卻坐立不安,我很擔心。”
曹嵩皺眉,左手給阿生順背,右手提筆寫字。“她又怎麼了?”
“府中有傳言,說阿兄得罪了梁公子活不成了,我又是個女孩,將來爵位家產要落在三弟頭上。所以母親就非想要生個阿弟出來。”
曹嵩看上去也是快被丁氏弄得沒脾氣了:“原來她前幾天找巫醫就是為了求子啊,我差點以為家中要出巫蠱之禍,還罵了她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