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曹騰這樣的老江湖,也費了好大勁來捋順自己受到衝擊的三觀。
祖母吳氏依然站著,祖父曹騰沉默地坐著。阿生卻已經將注意力轉向了哥哥吉利。跟吉利探討三觀問題已經是阿生的習慣了。
“阿兄,母親死了,她要被埋在地下,再也回不來了。”
“母親如果不埋到地下,她就能回來嗎?”
“不能。”阿生殘忍地說,“你看到了。死了,就是永遠睡著了,怎麼叫都不會醒了。就像被你踩死的蟲子,被廚房殺掉的羊和雞,那就是死了。”
吉利眼眶就紅了:“母親怎麼會像蟲子,像羊和雞呢?”
“人和動物沒什麼不一樣的,都會死。什麼都會死的。房子會塌,桌椅會腐朽,鞋子會穿壞,花草樹木、飛鳥走獸、器具建築,就算是天和地,也都有壽命完結的一天。隻不過有的壽命長,有的壽命短而已。”
吉利擦擦眼睛:“李家阿母說,人死了有靈魂。母親的靈魂會一直照看我。”
“阿兄見過母親的靈魂嗎?”
“……沒。”
“那阿兄聽見過母親的靈魂說話嗎?”
“……”
“那是李家阿母看見了?還是李家阿母聽見了?”
“……”
“沒看見,沒聽見,沒有味道也無法碰觸,那你怎麼知道靈魂存在呢?”
吉利:!!!
“有人願意相信靈魂存在,我也不能改變他們的想法。但我認為,母親一旦不在了,就隻能活在活人的記憶裡了。有人記得她,有人稱頌她的名字,她就活著。而不是有越多的金銀珠寶跟她的屍體一起埋到地下,她就越有可能活著。”
吉利都快忘記難過了。他托著下巴,瞪著大眼睛注視阿生。阿生仿佛能夠透過瞳孔看見吉利激烈碰撞的思想火花。
曹騰剛想將吉利從“邪門歪道”中解救出來,就聽吉利若有所思地說:“如意是要拿原本陪葬的金銀做好事,讓更多人稱頌母親的名字,從而讓母親活下去嗎?”
阿生補充:“而且要幫助難產的婦人和因難產失去母親的孤兒,不光要世人記住母親的名字,還要讓世人記住母親的死因。”
吉利點點頭,表示他跟妹妹再度達成一致:“相比李家阿母的說法,我覺得如意說得更有道理。而且,如意不光是為了母親好,也是為了對那些婦人孤兒好。”
阿生還沒有來得及感慨吉利小哥哥的聰慧,就聽見門口傳來一個爽朗的男聲:“巨高有佳兒,三歲便知仁。”循著聲音望去,便看到一名穿夏季黃色官服的年輕人,跟著曹嵩一同走進來。從外表上看,他不過二三十歲,不算英俊,但卻是帶點粗獷的討人喜歡的長相。
雖然進屋前先聲奪人了,客人進屋後依舊要先給曹嵩和吳氏見禮。“晚輩張溫問季興公安,問吳夫人安。”接下來是給吉利與阿生道惱:“兩位小郎君請節哀。”
吉利直勾勾地盯著張溫的佩劍看,半天沒把目光移開。阿生則想得更多些,從稱呼到姿態,都顯示了這個年輕官員跟曹家關係密切。
“這個是張溫,如今的雒陽令。”曹騰照例給阿生介紹官員。
媽呀,首都縣令,相當於後世的北京市市長!
又是個實權高官,而且,極有可能是個梁黨中堅。
“雒陽令,很厲害嗎?”吉利問。
“厲害的。”阿生說,“雒陽,一國心臟,天子之地。雒陽令管雒陽,自然厲害。”
“哈哈哈哈。”張溫笑了四聲才停下,他後知後覺地回想起自己是來吊喪的,不好意思地給曹嵩行禮。“這便是你家的大郎和二郎?”
丁氏的死並沒有給曹嵩帶來多麼深刻的傷痛,他依舊能平靜地給張溫介紹:“壯實的是大郎,叫吉利。旁邊這個白淨的是二郎,叫如意。”
張溫就說:“嫡子為母治喪,當用大名。兩個字的乳名,沒有大事用了也就用了,但像喪葬祭拜這樣的大事,再用乳名就不合適了。”
“你說的很是。”曹騰命人給張溫倒水,“母亡則當自立。出殯之前得把吉利的大名定下來。”
曹騰略過了阿生。這麼明顯的提示,曹嵩也想起來了:“二郎是有大名的。單名一個‘生’字,取草木繁盛之意,喻健康長壽。”
阿生:“那我的大名叫做‘曹生’嘍?”倒是和前世的名字同音了,真巧。
吉利已經處於“寶寶不開心,寶寶要鬨了”的狀態中了。“如意有大名,三弟有大名,便是剛剛過世的四弟也有大名的,偏偏就我沒有!”他眼淚汪汪看向曹嵩,“吉利也想要有大名。”
“好好好,給你取。”曹嵩用詢問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觀察費亭侯老夫婦的表情。曹騰和吳氏都微微搖了搖頭,表示曹嵩可以自己拿主意。
曹嵩手忙腳亂地翻了半天竹簡,最後終於挑出一個字。“屈原《九歌》有雲:‘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吉利好動,又喜歡兵刃,就用‘操’字為你命名,怎麼樣?”
阿生差點一口水噴出來。操?這不是罵人的臟字嗎?以後大家叫起小哥哥來一口一個“阿操”,那畫麵太美她不敢看了。文化壁壘真要命。
有文化壁壘的古人紛紛表示讚同:“‘操’,把持也,可引申為德操。是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