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昏暗, 不透光的窗戶將晚冬的陽光擋在室外,隻剩下跳動的燭火照亮阿生開始消退嬰兒肥的臉頰。
“話雖然這麼說,但現在開始造船,大約是趕不上了。”她微垂著頭, 仿佛脖子上架著難以承受的負荷。
孔墨提問道:“主公很急嗎?從前我就想問了, 主公想要新式海船做什麼呢?若是為了南方的珍寶, 也不急在一時。”
阿生似乎沒在聽, 繼續按照自己的思路說道:“東萊從前是膠東國, 劉氏一家獨大。他們畢竟是宗室, 要記得保持尊敬, 見麵禮要給足, 土地購買手續要齊全。再一個,海邊最重要的是提防海嘯風浪,高處要修建避難所,預警和演習也不能拉下。若是可以, 多招募識水性的漁民,我們以後大多是要在水上討生活了。”
“主公這是何意?難道要往東萊長住嗎?”
阿生抬起眼:“看來我不明說,孔先生今日是不會放過我了。”
孔墨一拜:“墨愚鈍, 還請主公明示。”
“唉。”
防氏見阿生歎氣,連忙出聲阻止:“主人若是不願, 必有主人的道理。”
“也不是什麼不能見人的考量。”阿生搖搖頭,“目標明確,你們才能有動力。隻是這話說來略長了些。”
“墨不怕話長。每與主公對論,都有心胸開闊之感。主公請。”
“上一次豐收, 已經是前年的事情了。去年旱,減產超過八成。這個冬天更是一顆雪都沒下。若是今年亦是大旱之年,百姓家中就沒有餘糧了。”
孔墨睜大了眼:“主公的意思是?”
“自我出生以來,中原受災的年份幾乎占了一半,差不多沒過幾年太平年景就有連綿的災荒。如今春汛不至,潁水的水位已經降到曆史最低,隻怕是新一輪的大災要到了。反倒是南島已經豐收六季,除了自足還有存糧。我怕受災,才急著將譙縣和雒陽的孩子們往南方送;也正是怕饑荒,才命令南島開荒新田。
“但無論是將南島的糧食運來中原,還是將中原的災民送到南島。運量一大就不得不依靠大型海船。”
孔墨被說急了:“但是我們現在造船,最快也要一兩年才能完工啊。”
“所以,我說來不及了啊。父親前幾年是閒職,叔祖父身體漸衰,我不敢輕舉妄動。如今大災將近才發現運力不夠,真是後悔!”
孔墨一拱手:“事不宜遲,我們即刻出發。主公放心,我以流水法造中型海船,能大幅縮減工期。今年年末之前就能為主公運人運糧。”孔墨一旦認真起來,技術上是非常靠得住的。
阿生給他叩首:“人命關天,安全至上。先生保重。”
孔墨和防氏連夜就上路了,就連原本能在潁川集訓一個月的孩子們也隻緊急補課了十天,就在家丁的保護下往青州而去。
時間緊迫,她需要在夏季來臨之前將婦嬰堂係統的重心從缺糧的豫州、司隸移到相對平安的青州、兗州和海南。曹家的主人們不會因為兩年大旱而餓死,但數量已經超過兩千的孤兒們就不好說了。
她不是沒有考慮過天降甘霖的可能性,然而將希望寄托在朝代末年的老天爺身上?恕她不敢。
阿生除了強壓住心頭的焦慮外,還要給病中的曹褒侍奉湯藥。
一個紅紋黑底的木質食盒,上層是藥湯,下層是鹹淡適宜的魚粥。阿生親自拎著食盒的手柄,跟五叔母韓氏一起往曹褒的院子走。春日當空,身後的婢女們舉著笨重的布傘給主人家遮陽。
“阿生最近總是愁眉不展呢,可是為了阿翁的病?”
“我想著,要不要去學中醫。”常年劇烈的頭疼,且有不斷加重的趨勢,上周還出現了間歇性失明。她懷疑曹褒是得了腦瘤,腫瘤壓迫視覺中樞,但沒有X光沒有核磁共振成像,她無法確診。
她曾隱晦地問過曹褒想不想嘗試開顱手術。曹褒當然是表示自己活夠了,就這樣吧,不想在自己身上折騰驚世駭俗的辦法。畢竟曹褒不是曹騰,彼此之間的信任沒有達到那種程度,再加上條件簡陋風險太高,隻能就此作罷。
像是要發泄什麼一般,阿生暗地裡用半大不大的雙手解剖了兩隻兔子一隻野鹿。她的心腸越來越硬,接二連三的無能為力產生巨大落差讓人麻木,接受曹褒的死亡仿佛也沒有那麼難了。
曹褒死在二月,跟曹騰相差無幾的忌日。但不同於那年的風雪,今年炎熱得仿佛夏日提前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