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隻好退下,順便將那句“女君不可講粗鄙之言”的勸慰給吞回到肚子裡。
“眼一閉一睜就午時了,趕不回來可是要在父親母親跟前露餡的!要讓我知道是誰給孫伯符開的營門,回頭我削死他!”曹大姑娘兩手叉腰,氣沉丹田,聲音直衝雲霄。
相隔十裡的曹昂和郭嘉齊齊打了個冷顫。還真是入秋了啊,曬著大太陽都能夠感受到天冷了。
曹昂抽了一下馬鞭子,跟著孫策狂奔。身後黑色的騎兵彙成洪流,激蕩的馬蹄聲讓地麵都震動起來。連夜趕路,要不是他們都是闊綽的一人雙騎,估計馬已經累死了。但想到午時沒法趕到下蔡的後果,曹昂隻能默默地閉嘴,再在馬屁股上加一鞭子。
唉,誰叫是這麼個日子呢?他阿姊最大,二叔來了都要讓步。
至於郭嘉,他混在同僚們中間,等在北門的官道上曬太陽,還時不時打個哈欠,惹來陳宮陣陣白眼。遠遠的,前麵來了一支車隊,除了代表孫策母親吳夫人和孫權孫翊的“孫”字旗,另有一麵黑底紅紋的花紋旗,是費亭侯的印章。
曹嵩,今年已過花甲的曹太公。
就連曹操都被親爹突然降臨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但無奈車隊已經到了下蔡縣外了,總不能將人趕回去吧,到底是親爹。“您怎麼來了?”曹操策馬上前,將老爹從牛車上扶下來,“揚州新平定,太過危險了。阿榛膽大,又是在軍營裡吃慣苦的,我才由著她在揚州成婚。您這般歲數了,千裡迢迢從遼東趕來,圖的什麼?”
“咚!”曹老太公重重地將拐杖敲擊在地上:“我要是不來,還不知道你個黑心腸的要怎麼苛待我家阿榛呢!”
曹操一臉懵逼:“這從何說起啊?”
“阿昂是阿榛的同胞兄弟,現在在哪?在追袁術!阿鑠是阿榛的同胞兄弟,現在在哪?在兗州修路!如意,如意,阿榛是如意看大的孩子,現在如意在哪?在跟瘟疫作伴!你說說,我不來成嗎?”
“父親……我和成姬都在。自古婚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正值亂世,咱們全家分散四地是常事。能夠父母一同送嫁,也不算委屈阿榛吧。”
“呸!你就是委屈她了。”曹嵩一副不聽不聽我就是不聽的模樣,雪白的胡須不住抖動,“你曹孟德心裡都是你那狗屁大局:兗州必須放一個大的一個小的,若是揚州有個萬一,那頭就是威懾;大敵當前,軍務第一,所以你的長子必須在軍營中當值,連親阿姊的婚禮都隻能得半天假。你彆看我老了,我越老越明白著呢。”
“是是是。”曹操笑著順毛摸,“父親心裡都明白著呢。”
曹嵩:“哼。”他氣哼哼地往前走,步伐輕快,神容矍鑠,簡直連拐杖都可以丟開去。曹操連忙小跑追上。
“我跟你說,阿榛也是我從小看到大的。”
“是是是。”
“這是我第一個孫女。”
“是是是。”
“我從遼東帶了點添妝,全都給她補上,一件都不能少。”
“是是是,不對,您這叫一點?這是一車吧。”
“嗯哼?”
“是是是,全給她補上!”
三州之主的曹公,已經許多年沒有這麼低聲下氣過了。他突然想念起那個總是作死的張氏來,隻要張氏在曹嵩身邊,他就能夠碾壓老父親的氣勢——和智商。
沒有“愛情debuff”的曹嵩是如此恐怖,就連今日最大的新娘子都受到了一擊暴擊。
“午時一刻了,怎麼迎親的還不來?阿昂也不見人,這小子不像話。”曹太公端坐在高高的榻上抱怨,吸引了大堂中以及大堂外無數賓客親友的目光。頓時議論聲響起。
曹榛內心:……涼了,我就知道。
“阿榛啊,你怎麼坐立不安的?是不是瞞著什麼事啊?”
曹榛否認三連:“我不是,我沒有,我是看到了祖父特彆高興!高興得都快哭了,你看我眼睛!”
“阿榛啊,你從小,一撒謊就給手巾打麻花。”
曹榛連忙把手絹解開,塞進黑色婚服寬大的衣袖裡。可惜已經晚了,丁夫人和曹操的目光已經看了過來。
“阿榛,今日是你的大日子,有什麼難處你就跟父親說。”曹操開口。
丁夫人點頭附和,然後張開雙臂:“若有什麼不方便的,你來母親這兒偷偷說。”
曹榛張張嘴:“我……”
話音剛剛起頭,就聽見門外一陣紛亂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仿佛咆哮的瀑布一般讓人膽寒。接著,就是街道上路人的驚呼:“是孫郎,是孫郎和大公子回來了。”
“還有周郎,天呐,發生什麼事了,周郎的發髻都亂了!”
“怎麼殺氣騰騰的?這是迎親?”
曹榛刷的一下就站起來。
灰塵仆仆的部隊在婦醫堂的“丁”字旗下驟然停駐。領頭的少年翻身下馬,結結實實地朝內叩首三次。他滿身臭汗和血汙,新郎紅色的褲子幾乎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曹公,曹家夫人在上。孫策來晚了,還請恕罪,仍能將阿榛嫁給我。”
他手邊一個布包,這時候散開,露出裡麵一個慘白的人頭。腐臭和血腥味飄散開來。頓時場麵騷亂,膽小的貴婦人已經有人昏厥過去了。
曹嵩死死抓住旁邊侍從的手,老人家想站起半天沒成功,隻得目瞪口呆地望望門外的少年,再望望自己兒子:“這……這……他這是……”
曹操麵色變了變,沒接老父親的話,反而是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能夠斬首袁術,孫郎果然是英雄,隻怕我後麵的女兒,再也嫁不了比她們大姊更好了。”
孫策茫然地抬頭,旋即露出一絲不甘:“袁術不是我殺的,是子修殺的。我倒是想殺來著,但公瑾和子修都攔著我。”
曹操一愣,然後哈哈大笑起來,足足笑了有一分鐘,一直到周圍的謀士們都跟著笑了,才讓孫策起身,說道:“是公瑾和子修的錯,回頭罰他們。”
後來曹操聽說了袁術之死的來龍去脈,還專程將曹昂叫到跟前。“之前在戰場上,我以為你不如伯符。讓你與他同樣領一郡,隻因為你是我長子。如今看來,卻是為父輕視了你,我兒的氣魄是不止能領一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