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承運(1 / 2)

()月亮落下好一會兒了,天上的寒星才亮起來,或者說,人類的眼睛才能夠習慣更黑暗的環境。郭嘉能夠看見被夜風吹落的大把大把的樹葉,也看清了地麵上漸漸凝固起來的鮮血。

一個單薄的人影站在反光的血泊中央,身穿古怪的鎧甲,用一根同樣古怪的圓管對準他。

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武器,但郭嘉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間凍住了,汗毛倒豎,大腦中全是尖利的呼嘯聲。

他當然認得這張臉,他曾無數次在學宮神聖的高台上見過這張臉,也曾無數次在田間地頭、在藥鋪醫堂見過這張臉。這張臉永遠是悲天憫人、平等包容、坦誠和善,簡直是最光輝無瑕的神明在這個世界上的投影。

但現在完全不同!

那個曾經完美的神明站在荒蕪的山林中,腳踏鮮血,麵無表情,眸黑無光,仿佛被她注視的一切都是早就注定的死物。

我看見了神明背麵的邪魔。稀疏而冰冷的星輝之下,郭嘉無法克製住自己打顫的牙齒。死亡的危機感是如此清晰,讓他連逃跑的念頭都無法升起。

然後女子的表情鬆動了。

“啊……是奉孝啊……”

殺意消退了,郭嘉顧不上摸頭上的冷汗,先行禮:“嘉,嘉拜見——”

“能勞煩你幫我搬一下屍體嗎?”

啊?

“快。”

啊?

兩刻鐘後,郭嘉吃力地拉著一具屍體的腳,往山岩前的空地上拖。“呼,呼——”他累得大喘氣,“十五,這就是最後一具了。呼——”

總算到達了目的地,郭嘉鬆手,讓屍體的腳直接砸在落葉上,然後一手扶著腰“哎呦哎呦”叫了兩聲。他抬眼看看靠在一顆枯樹上不為所動的阿生,小心翼翼地試探:“您不會還要我挖坑埋了他們吧?您行行好,咱們用火燒的成不?”

阿生此時身上的戾氣已經退去不少,她抱著狙.擊.槍,說話的聲音也有了往常那種平和的感覺:“我記得很早以前在許縣的時候,你就問過我,世上有活著的聖人嗎。”

“嘉——”

“你是對的。在高台之上受人頂禮膜拜的,不是聖人,隻是一個心懷恐懼的引路人。”阿生朝前走了兩步,走到所有屍體的正中央。她似乎走得很費勁,伴隨著步伐傳來機械輕微的摩擦聲。然後她伸出手。

郭嘉眼睜睜地看著十五具屍身在星空下慢慢虛化,他不可置信地揉揉眼,再抬眼看時,地上哪還有什麼屍體,要不是滲入鮮血的泥土比彆處顏色更深一些,他簡直要懷疑剛剛看到的修羅場是自己的一場夢境了。

郭嘉是個不信怪力亂神的,這下可嚇得不輕,他跟見鬼似的指向阿生:“你,你你你……”然而緊接著他就發現,阿生的武器連同那身奇怪的盔甲都不見了。

仲華公身上就穿著一套白色的單衣單褲,風吹開她散落的黑發,露出她左肩上的一道巨大的傷口,一直向下貫穿胸口。鮮血以極為嚇人的速度在白色布料上擴散開來。

“你受了重傷!”郭嘉下意識地一步跨上去,扶住女子搖搖欲墜的身體。他這個時候才意識到,一直到剛才為止,是那具古怪的盔甲在支撐她。

“這是張飛的斧子留下的傷口吧?”郭嘉的聲音因為緊張而變調,說實話,就算是在陣前麵對瞬息萬變的鬥法,也沒有這個晚上發生的事情來得詭異而難以掌控。

阿生半合上眼,露出笑容,細小的氣音在郭嘉耳邊響起:“你是對的,我不是聖人。所以……”

郭嘉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即將被坑的預感非常清晰,但更多的是一種安全感,那種知曉了常人難以碰觸的真相後的安全感。

“……善後就勞煩你了。”她徹底閉上眼,脫力的身體滑下去,宛如沉入泥沼。

阿生再度醒來的時候,是在顛簸的馬車上。晨曦從布料的縫隙中透進來,顯現出一種青色與淺金的過渡色。傷口已經簡單包紮過了,但隨著車板的顛簸,依舊有源源不斷的鮮血滲出來。

頭腦昏昏沉沉的,而掛在胸口的空間玉佩簡直灼熱得要燙傷人。就算不進去阿生也能夠想象出空間裡的景象:水麵被屍體染紅,粉色一直蔓延到天際。也許還會有一個氣急敗壞的機械音在空氣裡瘋狂叫著“警告!警告!生命體征已經達到臨界點!任務即將失敗!任務即將失敗!”

這種無厘頭的中二想象讓她嘴角勾起一抹笑,隨即牽動了她的傷口,引來一陣讓人眼前發麻的痛楚。

真現實。

“水……”她開口,聲音比自己想象得要輕多了。

但伴隨著她的聲音,馬車戛然而止。然後是“咚”的一聲雙腳落地的聲音,再然後,簾子被掀開了,露出郭嘉帶著黑眼圈的臉。

“仲……仲華公,你堅持一下。”郭嘉將一個裝水的陶碗遞到阿生嘴邊,不過他臉上悲傷的表情讓阿生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嘴實在發乾,隻怕是昏迷有好一段時間了,但胸前的傷口又無法允許她大口喝水。於是一個最簡單的“喝”的動作,比起負重越野也不差多少了。

兩輩子,她還真沒有受過這麼重的物理傷。

“去哪裡?”喝完水,阿生的聲音總算是清楚一些了。雖然身體還發飄,但能夠頭腦冷靜地交流。

郭嘉幫她掖好被毯,半低著頭:“仲華公傷勢過重,成縣和任城的醫官隻是暫時止住了血。他們叫我儘快將您送回許縣,一來許縣的藥材最齊全醫術最高明,二來,若是有所不測,可以見主公最後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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