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連學堂的學子們雖然能在茶餘飯後把戰爭講得頭頭是道,但他們中的大部分都沒有見識過真正的亂世。但那太遙遠了,遠在遼東的千裡之外。而擋在他們之前的有易京的公孫瓚,有烏桓,有鮮卑,甚至,就算袁紹吞並了整個幽州西部,他們都不覺得大連的安全會受到威脅——袁紹得忙著南下和曹操乾架。
偏居海外的地理優勢,讓這座城市仿佛不受亂世乾擾的世外桃源。然而,這終究隻是凡人的一廂情願。
作為被諜部人員撫養長大的孩子,遝安能夠感受到戰爭的迫近,他想過曹氏與袁氏的大決戰會在他二十歲之前發生。因此為了能在這場大戰中抓住機遇,他比同窗們要刻苦得多,入學不過四個月,他就自學完了兩年的課程。然而,即便遝安也沒有想到,一切會來得這麼快,似乎昨天還在笑著談論公孫瓚啥時候會輸,今天血淋淋的事實就到了眼前。
繪測科的禮堂,采用的是許縣新墨家提供的建築方式。厚厚的牆壁不知是采用了什麼材質,隔音、隔熱效果拔群。即便是烈日當空的六月正午,一腳踏進禮堂,溫度與亮度同時降下,森冷肅穆得讓人汗毛倒豎。如果再將大門關上,那無論屋子裡發生什麼事情外頭都聽不見。
繪測科、諜報科、尖端技術科,三個保密級彆為一級的學科,都有這樣一間大禮堂。相比後麵兩家天天關門開小會,繪測科是最不像保密單位的。在大部分人看來,一座山、一條河或者一條道路,都是普羅大眾看得見的東西,除了地圖成品外,實在沒什麼可神秘的。
但現在,以前一年用不了一次的隔音禮堂中坐滿了學生。大連學堂用交領上的橫道區分年級,現在這屋裡的,不光有常見學製的一條道到四條道,甚至連傳說中高級進修的六條道都有。
出大事了。
遝安強壓住不安,四下掃視了一圈,終於找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穿黑衣的瘦削女人,就站在右側牆麵第三根柱子的陰影裡。阿石,諜部真正意義上的元老,就連秦六的武藝都是她教的。
遝安故作鎮靜,穿過有些淩亂的坐席與人群,慢慢朝阿石的方向靠近。他似乎看見有個高年級的男生眼眶是紅的,膝蓋上抱著個骨灰盒;又有竊竊私語,夾雜著“冬牧線”、“赤山”、“烏丸”等詞彙飄進他的耳中。
還沒等漂亮的少年走到目的地,伴隨著編鐘和編磬的樂聲,講台上突然燈火通明。兩座鯨脂蠟燭塔的火光,照亮一張張平時難得一見的麵孔。學子們一下子炸鍋了:
“我沒看錯吧,徐榮將軍?這個季節他不是該在吉林郡巡邊嗎?”
“助學基金會的王媼也來了,她都快八十歲了吧。”
“噗,於閻王!”
“你,你快掐我一下,我好像看到我們繪測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陳祭酒了。啊——我死了。”
……
還沒等驚訝的嘈雜聲自然消散,徐榮就將劍鞘“鐺”地擊在最大號的編鐘上,渾厚古拙的聲波讓室內肅然而靜。
“諸位都是經過嚴格政審的自家人,我就不多客套了。”徐榮的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底下一張張稚嫩的麵龐,“十六天前,右北平烏桓部五萬人偷襲規劃中的赤山縣,在那裡開荒打地基的兩千軍民無險可守,因此……儘數覆滅。”
禮堂裡先是一片寂靜,緊接著就“嗡”的一聲再度炸開。啜泣的,怒吼的,什麼的都有。
“鐺。”徐榮又是一敲編鐘,將議論聲壓下,然後提高音量喝道:“赤山做城市規劃和畫輿圖的,死了快兩百人。全是你們繪測科出去的,夫子、學長,還有實習的小娃……”他皺了下眉頭,終於還是把最後一句說了出來:“田旭都知道吧,十八歲,你們繪測科第一個女娃,天天戴著華公送的簪子,在大連跟個小公主似的——結果呢?赤身**被拋屍在荒野上!火化的時候還缺一個胳膊沒找到!”
禮堂裡黑暗一片,就連昂貴的鯨脂蠟燭都驅不散陰冷。沉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伴隨著一雙雙泛紅的眼。
“冬牧線不會停下。”打破沉默的是於閻,遼東檢部的女負責人,“今天上午,法、檢、軍、農、工、醫、商、諜八部與內附部落聯盟票決,以527票讚成,62票反對,決定繼續修築赤山城,並派遣重兵把守。因為繪圖計量人員短缺,我們決定在高年級學子中征集誌願者。這就是我們出現在這裡的原因——有問題你們可以現在提。”
不同於凶煞的“於閻王”的名號,於閻的長相軟和多了,是個清秀的小美人,就是一開口就帶上了公事公辦的冷峻,不像個活人。
不過繪測科的學子們也不是嚇大的,立馬齊刷刷站起來四五個,都是提問者。彆看年紀小臉嫩,問出來的問題一個個犀利得很:
“敢問諸位長官,這是要與烏桓單於宣戰嗎?祀與戎,是華公的權柄。繞過華公決定對外宣戰,是否符合律法?”
“我等需要一個必須修築赤山城的理由。”
“請問反對票中可是內附部落與商部居多?若其在戰時有異動,長官們可有應急措施?”
……
於閻眼皮都不抬,對答如流:
“《大憲律》第十一章補充條例第三條,在軍事行政領袖缺席或無法發布命令時,部門聯合票決具有僅次於全民票決的最高效力。”
“赤山的位置,一能控製烏桓各部,二能南下幽、冀,牽製袁紹,三是冬牧線五大主城之一。極其重要、無可取代。”
“戰時叛徒年年有,但這不是爾等該憂慮的事情,自有專人負責。”
……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於閻王就把所有提出異議的問題寶寶駁了個乾淨。頭腦之清晰,思路之敏捷,用語之到位,堪稱全場最佳。就連台上認識她的男同僚們,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沒有更多人提問,禮堂中再次安靜下來。於閻拍拍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塵,退回人群中,深藏功與名。
徐榮再次接過主持的重任,開口問:“有誰主動請纓的嗎?”回音在威嚴的梁柱間飄蕩,似乎是一個拷問著靈魂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