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寇(1 / 2)

“鬼船?糜家主莫不是在開玩笑吧?”諸葛亮驚訝的聲音被吹散在海風中。

糜竺垂下慘白的臉,帽子的陰影幾乎擋住他的眼瞼:“鬼船。四月起霧,黑鳥悲啼,就是鬼船過境的日子。”

朱翁望著晴朗無雲的天空,用手抵住他開始掉發的前額:“要起霧了。四月十五,阿妤,回家來。”他現在完全不像個熟能生巧的鹽民,倒仿佛是個遙望彼岸的巫祝。

諸葛亮本以為這隻是海邊的迷信,卻不想到了四月十五當天早上,海上竟然真起霧了。隨著時間的推移,霧氣越來越重,連呼吸間都可以感受到水汽在鼻腔裡凝結。

整個朐縣都陷入了一種莫名的恐慌中。從漁民到鹽民,從世家到小販,家家緊閉房門。不光海岸的礁石上不見人影,連縣城大街小巷上,都沒有了嬉笑打鬨的孩童。就算有迫不得已出門找食的窮人,也是頭纏白布,行步匆匆,不敢停下來多說一句話。

在仿若牛乳的霧氣中,海邊的縣城仿佛死去一般。而在這個時候依舊漫步於街道上的阿生一行,顯得格格不入。

糜竺的弟弟糜芳親自帶著一隊家兵,護送其後。他們兄弟兩個雖不至於像無知小民一樣瑟瑟發抖,卻也是神色凝重。

霧冷露重,因此阿生罕見地披上了一條皮毛披風。紫黑色的毛皮圍在她的脖子周圍,油光水滑,與她身上明顯有磨損痕跡的布料形成鮮明對比。

這也是無奈之舉。若是還穿棉布的披風,要不了多久就會被霧氣變得又潮又重又冷。“既然如此,也不必為了彰顯所謂的節儉而故意與自己的身體過不去。”阿生一邊給諸葛亮掃去皮帽上的水珠一邊說。

諸葛亮跑開幾步,又跑回來。“曹子,我看到不少民戶的門前都供奉著兩個黍米團和一根鮮紅的桃木釵。”

他們這個時候已經出了縣城,通往海邊的漁村,而散落在道路兩旁田地裡的人家,門口也多有放貢品的。木釵上的紅漆即便是隔著大霧,也依稀可辨。

“糜家主,這是怎麼回事?”阿生側頭問。

糜竺微不可見地抖了抖。“曹子,這事說來話長……”

“那就慢慢說。”

霧天陰沉沉的,不見太陽,仿佛白日還沒有到來,就要再度迎來黑夜一般。

“我小的時候,朐縣還是繁榮昌盛的海港。北上幽、冀,南下揚州,商隊四季不絕。就連三韓、島夷,都有販賣貨物來此的。”糜竺的聲音響在寂靜的空氣裡,伴隨著衛士沉重的腳步聲,清晰到詭秘,“有海路經商的,就有海路劫道的,這本也無可厚非。朐縣當時擁有大船最多的高家,就經常在海上乾些無本買賣,大家都是知道的。但高望位列十常侍,其家族橫行無忌,不是我們寒門能夠開罪得起的。”

諸葛亮聞言已是憤憤不已:“就沒人將這事奏報朝廷嗎?”

阿生按住這個孩子的頭:“沒有鬨出來,那就是高家占的便宜還在大家的承受範圍之內。一邊冒著弱肉強食的風險,一邊繁榮起來,商道新辟大約就是這個樣子。生民不易,貧富皆然。”

諸葛亮“哦”一聲,低下頭去,然後他催道:“那鬼船是被高家打劫的船嗎?”

“這倒不是。”糜竺笑了笑,轉而收斂笑容,眉間染上了憂慮,“鬼船是滅了高家滿門的船。”

“大約從二十年前開始,海上出現了紅色的海寇船,長約六、七丈,其船首尖如魚鉤,航速快若閃電。凡是與他們遭遇的商船,就沒有不落敗的。一旦落敗了,就會被他們逼回岸邊,再收取船上的一成貨作為戰利品。”

“什麼嘛。”諸葛亮插話道,“原來‘鬼船’是一隊海寇啊。”

這麼多天,糜竺已經習慣了諸葛亮的脾氣。他本就是個心寬的,此時也不惱,反而心平氣和地糾正他:“那時候還沒有鬼船這個稱呼,都叫‘紅寇’,隻當他們是厲害的海寇。我父親與他們在海上照過麵。他老人家曾跟我說,‘紅寇’最初的首領叫魚大眼,是個獨眼的老翁,大霧天氣都能指揮八艘紅船穿越礁石,很是厲害。”

“最初的首領是魚大眼。”諸葛亮重複糜竺的話,將“最初”二字咬得格外重。

糜竺學阿生的樣子摸摸諸葛亮的頭,被小亮身手敏捷地避開了。他訕訕地收回手,繼續說道:“後來變成了陳頭領。中間興許變換了幾次吧,但黃巾賊攪得天下大亂的時候,也是高家滅門的時候,‘紅寇’的首領姓陳。”

這個時候,他們已經走到了不見人影的漁村裡。也許是因為靠近海邊的緣故,霧氣越發濃重。但家家戶戶緊閉房門,門口放一支紅釵這一點,卻與縣城中如出一轍。

“家父說,大約是見過麵的緣故,他和諸位同行都以為他們是活人。但後來回想起來,紅色的海寇隻在四月和十一月的霧天或暴風天才會出現,這本身就是件詭異的事。”糜芳突然接口道。

諸葛亮哆嗦了一下,然後臉上露出嫌棄的表情。“糜子方為什麼要將話說得這般詭異?”

糜芳委屈:“可不是詭異,高家一家子上下百口,一夜之間睡死過去,一絲傷痕也無,連狗帶雞,甚至連高夫人養的兩隻鳥都沒有幸免。高家的船隻,大大小小四十艘,也一夜之間沉入海底。而守城的將士、城中的百姓竟然沒有一人發覺,這難道是人力所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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