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1 / 2)

很不幸,阿生進入廬江境內的時候趕上了梅雨季節。

長江中下遊的潮氣洶湧而來,完全不是號稱小江南的陽都可比的。第一次離開家鄉經曆氣候突變的諸葛亮這下可遭罪了。沒有食欲不說,手臂和腿上還開始浮腫。偏偏少年郎挑食,天天吃薏米飯就跟上刑架似的。

“曹子,你給我個痛快吧。”小亮躺在廬江孫府的榻上,有氣無力地哀嚎,“我要吃藥,凶猛的那種,不要薏米飯。”

阿生:“……”

“是曹子煮薏米飯的手藝太差了,唔,嗚嗚嗚嗚。”諸葛亮被一勺子薏米堵住了嘴巴,眼淚都出來了。

阿生喂完這一勺子飯,就將碗重重地放在托盤裡,發出“砰”的一聲。“阿榛,”她隨手抓了個壯丁,“你看著他,讓他吃完。”然後氣哼哼地走了。

原本在一旁捂著嘴偷笑的阿榛隻好走上來,端起還滾燙的飯碗,用天青色瓷勺子攪了攪:“很差嗎?我記得二叔手藝挺好的。”

諸葛亮翻了個身,“哼哼唧唧”,表示他就是拒絕薏米飯。

阿榛穿著一件偏肉粉的內單,即便外衣是挺正式的紅黑色,領口和袖口露出的粉色也顯得她青春貌美。美貌的少婦就優雅地坐到諸葛亮的榻邊,一邊攪動碗中的薏米散熱,一邊說到:“小時候,但凡是二叔下廚,父親總是特彆高興。父親說,她立身不易,往往比男子還要忙碌百倍。二叔原本極為擅長做飯,不光能夠做得好吃,還時有創新,但下廚卻被軍國大事擠壓到角落裡去了,就像她也很少唱歌跳舞,這兩件事總讓父親覺得難過。”

諸葛亮的耳朵動了動,然後就聽見他甕聲甕氣的話音:“曹子是分得清輕重緩急的人。活民萬千比口腹之欲重要。”

“是啊,活民萬千比口腹之欲重要,重要得多。”

曹榛這話裡話外的意思擠兌得諸葛亮難受起來,他突然翻身坐起,氣鼓鼓地指責:“口腹之欲不重要,你就是想勸我吃難吃的!可是我不想吃薏米,好不容易到南方了,我要吃稻米吃到飽。”

他的孩子氣激發了曹榛的母愛,她又忍不住想笑了。

“曹夫人,你與曹子求情,讓我吃藥吧。我底子好,扛得住,好得快。”諸葛亮睜大他淚汪汪的狗狗眼,堅持不懈地對曹榛釋放攻擊,“我吃了五天的薏米飯了,也就是不再長更多水泡而已。薏米這麼硬,我的喉嚨都被劃傷了。”

“哪裡就這麼嬌弱了?喉嚨都被劃傷了?可是我聽你說話聲音挺響的。”

諸葛亮捂住嘴。

恰好在這個時候,阿生端著一碗黑乎乎的中藥進來了。“真是敗給你了,小滑頭。”她將藥碗也重重地放在托盤上,發出“砰”的一聲,“喝藥,猛藥,到時候可彆哭。”

諸葛亮一骨碌爬起來,將藥碗接過來一乾到底:“不會的不會的。我特彆好養活。”他抹乾淨嘴,然後從隨身的荷包裡取出一塊油紙包裹的糖漬梅子,放進嘴裡。

當天晚上,諸葛亮在茅房裡蹲了半宿,嗚嗷嚎哭的。但總算,第二天,所以濕疹的症狀全部消失下去了。沒有了水土不服的困擾,諸葛亮又成了那個活蹦亂跳的諸葛亮,在梅雨季節的廬江城中四處溜達,就跟任何一個第一次出省的少年郎一模一樣。

就這麼一溜達,他還給自己撿了個師弟回來。

這話還要從端午那天說起。五月是惡月,本來,端午該是個陽光毒辣的日子。然而因為今年的梅雨季節來得特彆早,所以端午也同樣被籠罩在一片陰雨連綿中。

諸葛亮戴著一頂帽簷極寬的竹鬥笠,堅硬的新毛竹片上有一層密不透風的蠟,將從天而降的水珠逐一排開。雨水最終變成少年身軀周圍的一道道水簾,為他圈出一方乾燥的天地。

蒼色的皮革長靴在青石板上輕快蹦跳,仿佛在演奏一首陽光斑駁的樂章,即便是灑上雨水、踩中泥坑也無法停歇。

這座依山傍水的城市南高北低。作為政治要塞的孫府自然占據了南麵較高的位置,而全城最長的青石板道,就從孫府的門口蜿蜒而下,穿過鱗次櫛比的黑瓦白牆,穿過長滿青苔的老城牆,最後來到江邊的水軍大營外。

因為連日充足的降水,營外的校場上開始長出一叢叢的雜草,映襯著幾個殘破的木樁分外淒涼,像是荒廢了許久似的。

雨聲籠罩了天地,將許多聲音隱去。烏雲的灰色彌漫在空氣裡,讓人的眼皮都抬不起來。在這種天氣裡還能在營寨上披著蓑衣值守的士兵,已經稱得上一句儘職了。若是全軍冒著大雨訓練,那不叫勤奮,那叫傻——感染風寒倒下的人數絕對夠統帥吃一壺的。

而諸葛亮此時所麵對的,就是一個傻子。

這個一個最多十五、六歲的少年,頭發紮成雞窩樣,被汗水淋濕後碎發全糊在額頭上了,半張臉都看不清。他孤身一人站在雨中的校場上,雙腿拉開肩寬,腰部蓄力,氣沉丹田,然後——

“喝!”

一拳揮出,重重擊打在沙袋上。早就被雨水泡透了的沙包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喝!喝!喝!”

少年仿佛一個沒有知覺的木頭人,不斷地揮動他的拳頭。隻有逐漸變得一聲重、一聲輕的呼喝聲,泄露了他的疲憊和強行振作。

阿亮背著手,透過鬥笠上滑下的水簾注視著這個小哥哥。他身上的粗布已經全濕透了,小腿往下一片泥褐色,褲子和鞋子的模樣都看不清。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