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的光芒灼灼耀目宛若群星,有些人的光芒黯然失色有如長夜。
他平靜的接受著這一切,然後嘗試著從光芒的角度去看待這個世界。
——然後,他就看見了那樣的存在。
被他的兒子和最得意的弟子帶到麵前來的,比天上的太陽還要更加的亮眼的光。
明亮晃眼到幾乎都要被刺激的流下生理性的淚水,讓人疑惑這是否真的是掌管旭日的神明從高天原上走下,捧著太陽站在了自己的麵前。
“你在說什麼,賀茂忠行!”
神宮寺家主聞言,頓時叫了起來。
“你是要放這些在宮中肆意作亂的妖怪們離開嗎?!”
他或許還想要再說些什麼,但是卻在看到了賀茂忠行的眼神的時候一瞬間噤了聲。
“神宮寺大人。”
賀茂忠行轉過身,望向他,言談舉止無一不隨和而受禮,卻有一種無形的氣場迫的神宮寺家家主抬不起頭來。
“這是我做出的決定,之後我自然也會去向天皇,以及諸位關心此事的大人們解釋清楚。”
賀茂忠行攏起的雙手垂了下來,在一瞬間鋒芒畢露。
“總歸——神宮寺大人可還記得?我賀茂忠行,才是如今的陰陽頭。”
神宮寺家主聞言,不免恨恨的低下頭來,卻也不敢真的去忤逆賀茂忠行。
誠如賀茂忠行所言,他為陰陽頭,一眾陰陽師之首。隻要是還在陰陽寮當中供職的陰陽師,至少在名義上,都需要聽從陰陽頭的指示。
他沉默不言,賀茂忠行則是後退半步,為利姆露讓開了道路:“您可以去往任何您想要去的地方。”
“隻盼日後,您能夠對人類抱有友善的態度,便已經足夠小人知足了。”
利姆露抿直了唇角並沒有應聲,隻是輕巧的拍打著羽翼落在了文車妖妃的車輦前,掀開了那一層厚重的帷幔。
“那麼現在,可以邀請您同為一起離去嗎?”
利姆露問。
華貴車輦當中端坐的女子望著他,眼神在清明與瘋狂之間來回轉變。兩行血淚從她的眼眶當中溢了出來,沿著白皙的臉頰緩緩的滑落。
她用極為陌生的目光打量著周遭的一切,似乎還是熟悉的碧瓦飛甍,木質的窗楞與懸掛著的紙糊的燈籠。可是那些陳設當中卻是再也找不到往昔的痕跡。
於是文車妖妃終於模糊的記了起來,之前那邊的陰陽師曾經同她說過,如今已非奈良,而是一個嶄新的王朝,是風花雪月的平安。
“原來如此……我已經死了啊……”
她又笑又歎,屬於人類的姣好的麵頰開始崩壞朽落,其下的那一張麵孔依稀還有著人類時的眉眼與風情,卻是蒼白的麵,血紅的唇,有猙獰的鬼角刺破了額頭的血肉生長了出來。
豔色宮裝上的那些金繡也隨之脫落,成為了血色的霧氣組成的嬰孩,趴在文車妖妃的腿上,黑洞洞的眼眶望向所有人,露出來了一個陰惻惻的笑。
而那華貴的車輦也產生了變化,沉香木褪去了外殼,露出的內裡是根根分明的雪白的人骨。
這才是……經年的厲鬼、自奈良時代慘死之後便盤桓於宮中,每過上幾十年便會從沉睡當中蘇醒,渾渾噩噩的在皇宮當中遊蕩的文車妖妃,身為鬼物的時候所該有的姿態與容貌。
隻是因為她一直不願意接受自己失寵、在冷宮當中死去,以及眼睜睜的看著剛剛被誕下的幼子讓人活生生的剁碎了喂狗的刺激,所以才自發性的將其遺忘,維持著身為人類的外表,仿佛這樣那些噩夢就不曾發生過。
如果最開始遇到的,是這個模樣的文車妖妃的話,那麼不管是安倍晴明也好還是麻倉葉王也好,雖然不說是拔腿就跑,但是也會儘量的避免同她產生爭端——哪怕是一直都表現的很不可一世的神宮寺家主,在麵對這堪比大妖的厲鬼的時候,也會戰略性的撤退,最不濟也不至於說想要趕儘殺絕。
畢竟真的算下來的話,還不知道是誰趕儘殺絕誰呢!
文車妖妃一隻手輕輕的撫摸著自己腿上血嬰的腦袋,另外一隻手則是朝著利姆露伸了過來。
利姆露:“?”
他雖然疑惑,但是並沒有躲避,任由文車妖妃將手搭上自己的麵具。
鬼麵的女子輕輕的挪開了利姆露臉上的麵具,露出來了其下那一張還帶這些稚氣的臉。她用指甲一點一點的描繪利姆露的眼瞼,在某一個瞬間,紅唇微張。
一顆閃耀著華彩的紫珠被她從口中吐出,然後遞到了利姆露的麵前。
“我做了一場夢。”
文車妖妃輕聲道。
“一個很美、很美的夢。”
夢裡她仍舊是那個風風光光的大嫁給天皇的文車妃,內有天皇悉心疼愛,外有家族權勢滔天。
沒有藤原祐姬的存在,她的父親與家族也一直都不曾失勢。她一直都是天皇最寵愛的女禦,為他生兒育女,執掌宮闈。
這個夢多好啊。
好到讓文車妖妃幾乎遺忘了父兄的死亡、遺忘了冷宮徹骨的寒,遺忘了在自己的眼前被撕碎的、她甚至是來不及親手抱一抱的孩子。
遺忘了藤原祐姬的那一張看似溫柔甜美,實則有如蛇蠍一般狠毒的麵龐。
可是她早已經是死去的亡者,那些往昔也不過是舊日的殘夢。她該是從黃泉鬱鬱歸來的厲鬼,獨領著一方的鬼域,可同神明叫板,而不是小小一個陰陽師都能夠上前欺辱。
文車妖妃想到了眼前這個孩子橫擋在自己的麵前、替她擋下來自陰陽師攻擊的景象,想到了那不斷重複的輪回夢境當中伸向自己的溫暖的手,帶她回到了這冰冷,但卻又真切存在著的現實。
於是她將自己的命珠又向前遞了遞,像是恨不得直接塞到利姆露的懷裡。
“收下它,然後登上我的車輦來。”
文車妖妃輕聲道。
收下我,然後帶我去看看這個世界的光亮。 w ,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