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冬的驚呼讓譚O的睫毛微微顫動。
因著譚禦醫生了目翳之症後便瞧不見東西, 故而他的聽覺越發敏感。
天冬伺候他時候長了,自然知道這點,放在平時, 這孩子知道是不會這麼大聲嚷嚷的。
但這一次, 他實在是控製不住自己的嗓門。
而譚禦醫自己也沒在意這點,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仔細看眼前的景色上。
是的, 他能看見了。
這對大多數人來說不過是尋常事,可對他而言卻曾是難以企及的妄想。
他們譚家原本並不是行醫起家的,但自從家中有人開始罹患目翳後, 便有人想要研究醫術, 隻為了重獲光明。
雖說醫者不自醫,但若是能找到一些醫治法門也是好的。
但很可惜,一直到譚O這輩, 依然沒有進展。
譚禦醫從小就有心理準備,一直到他目翳病發的時候,並沒有太多心理波動, 很是坦然的接受了, 但這並不代表他就不想要複明。
相比較於天生眼盲, 他這種先看到後失明的會更加慘些。
得而複失實乃人生大不幸。
如今,原本沒有抱任何希望的一次探訪,卻讓他能重新看到人間。
譚O靜靜地在病床上坐了好久, 才緩緩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天冬, 我的眼睛現在是什麼模樣的?”
蹲在床邊的天冬趕忙湊近了些,一邊看一邊道:“瞧著沒了之前的病狀, 不過在眼睛上有兩個像是傷口的地方,大人你疼不疼?”
譚O搖搖頭, 想要用手碰眼睛,但是作為郎中的本能讓他止住了自己的動作。
隨後譚禦醫就把目光重新彙聚到了窗簾上,輕聲道:“把簾子拉開。”
天冬便站起身來,一邊往窗邊走一邊問道:“大人是想要瞧瞧仙境嗎?”
若是之前他這般說,譚O必然是要糾正的。
不過是個用流言招搖撞騙的地方,如何能稱得上仙?
但現在不同了,譚禦醫真切的感覺到了這裡的神奇。
畢竟自己的眼睛騙不了人,他是真的能看見東西了。
於是,譚O隻是嘴角動了動,到底沒有提起,而是道:“我隻是想要看看陽光。”
這話聽得天冬心裡微酸。
而譚禦醫已經開始微微皺眉,似乎在反思著自己之前對琅雲的猜忌究竟有多冒犯。
天冬並沒有發現自家大人一連串的表情變化,他隻管聽話的抓著窗簾準備拉開。
結果就在這時,有人推門進了病房。
譚O聽到動靜之後立刻扭頭看過去,然後就瞧見是個年輕男子。
對方卻看都沒看他,而是先對著天冬大喊一聲:“彆拉窗簾!”
天冬嚇了一跳,趕忙鬆開手。
譚O則是耳朵動了動,分辨出這就是昨天在他進入房間治療的時候,屋子裡麵的一員。
而學眼科的陳時已經看向了譚O,然後就瞧見了個長發披散的俊秀男子正微微低頭斂眉的模樣。
好看得像幅畫。
但很可惜,陳同學並不是那種“三觀跟著五官走”的人,也沒什麼欣賞的感覺。
琅雲的人,隻有積分,莫得感情。
於是他直接把手上的托盤撂到了床邊的桌子上,開口便是:“之前不是讓你彆摘眼罩嗎?”
這話說的有些衝,天冬先是一驚。
他最是知道自家大人的脾氣,慣常就是個冷淡性子,自從他一躍成為禦醫之首後,因著周王看重,故而已經許久沒有人這般大小聲了。
大人怕是要生氣了。
但是出乎天冬預料,譚禦醫臉上不僅沒有怒容,反倒帶著歉意說道:“抱歉,是在下疏忽了。”而後就拿起放在床邊的眼罩,準備摩挲著戴了回去。
陳時見他配合,表情也鬆快不少。
於是便道:“等會兒再戴,先上藥。”隨後便走過去,手法利落的把眼藥給譚禦醫上好。
動作一氣嗬成,很是乾脆麻利。
譚O就像之前動手術的時候一樣配合,連這藥是什麼都沒問,由著對方動作,嘴裡輕聲道:“多謝。”
陳時渾然不介意:“職責所在。”
譚O又接著道:“我很抱歉。”
這說的陳時有些莫名,但是譚禦醫心裡知道,他這句話是在為了自己之前對這裡的無端猜疑而道歉。
世人都說眼見為實,他現在真真正正的眼見了,哪裡還會有懷疑?
但是譚O也沒有解釋,轉而問道:“不知道幾時能好?”
陳時觀察了一下他的恢複情況:“再有一天就能摘眼罩了,不過你還要再上一段時間的藥,平常記得戴上這個。”
隨後,陳時就掏出了個早早準備好的墨鏡遞給他。
譚O眼中有藥,隻能眯著眼睛看個大概,又伸手摸了摸,他麵露疑惑:“這是,墨玉琉璃簪嗎?”
陳時:……
想到之前齊國江宜郡郡守的那個“赤金雕花琉璃百花簪”,陳同學不由得想著――
你們這個世界的古人,腦回路是不是通的?
不過他手上動作不停,教這人怎麼戴墨鏡,又叮囑道:“這段時間一定記得要好好保護眼睛,也不要受陽光刺激,像是剛剛那樣拉窗簾的話對眼睛是有傷害的。”
譚O都一一應下,一旁的天冬也是努力的都記在腦袋裡,點頭如搗蒜。
而陳時沒有多呆,很快就帶著托盤離開了。
出去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查看積分,看漲了點兒,就開開心心的跑去找同學報喜了,並且希望自己還能再輪到一次上藥的機會。
這位譚大人的康複情況不錯,這藥可是上一次就少一次。
而在病房裡,主仆二人陷入了安靜。
過了好一陣,譚O才輕聲道:“終於又能看到了。”
剛剛還緊張兮兮的天冬一聽這話就覺得鼻酸。
他名義上是隨從,但自家大人對他很好,甚至教他讀書寫字,背誦醫理。
想到這些日子自家大人的不容易,還有太醫院裡麵的那些譏誚,現下隻覺得歡喜中帶著一絲絲微酸,聲音也帶著顫:“大人……”
譚O聽出了異樣,便轉過頭,總是平直的嘴角突然微微揚起:“哭什麼?該高興才是,以後天冬就不用每天給我讀醫書讀到嗓子啞了。”
天冬趕忙道:“大人,這是小的心甘情願的……”
譚O便點了點頭,語氣平和:“既如此,我養傷這兩天你就去把之前讀的那本醫書背下來,待我傷好之後便要查你。”
天冬:……
眼淚突然就憋回去了,一下子就不難過了呢。
我家大人真的有特殊的安慰人的技巧。
而接下來的日子裡,譚O每天都呆在病房之中,安安靜靜的養傷。
直到陳時平靜中帶著不舍的告訴他能痊愈出院的時候,已經是數日之後。
他戴上了墨鏡離開校醫院,雖然知道要讓眼睛好好休息,不能使用過度,可是譚禦醫依然控製不住的朝著四周圍看。
不僅是因為複明後對這天地萬物都格外貪戀,還因為這裡的一切都是他前所未見的。
原本以為病房之中的那些像是電燈、瓷磚、塑料盆塑料杯之類的東西已經足夠稀奇,可當他走出來之後才發現,琅雲裡麵每樣都是稀罕物。
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譚O因為眼睛治愈,原本對琅雲的懷疑早已煙消雲散。
現在留下的隻有敬佩和歉意。
敬佩這裡的仁愛,歉意自己的無知。
隻恨不得現在就給周王奏疏,告訴他這裡的一切。
同時告訴自家王上,那些傳說不能儘信,因為它們根本沒有描述出來這裡的萬一!
重見光明的譚禦醫恨不得把所有的好詞兒都用在琅雲身上,也對這裡生出了無限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