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主簿拿出隨身帶著的本子和炭筆, 想要把牆上刷著的標語也記下來的時候,就看到有人正在瞬移過來……
這把主簿嚇了一跳:“那是何人!”
結果還沒等方洛回答,主簿就看清楚, 那人並不是無風自動的, 而是騎著個車。
這車子從未見過,有兩個輪子, 一前一後,中間有個座椅,踩一下車子就會動。
主簿睜大眼睛:“那是什麼?”
放在以前, 性子任性的方郎君是很不耐煩這樣十萬個為什麼似的問題的。
可現在, 不知道是因為在新村裡生活的這段時間讓他和緩了脾氣,還是自家主簿大人這錯愕的樣子太過有趣,方洛現在便笑著回道:“這叫自行車。”
自行, 車?
主簿盯著看了好一陣,然後點頭道:“這名字貼切。”
可不就是能自己行動的車子麼。
許是因為剛剛建的稀罕物件兒太多,導致鍛煉了他的接受能力, 主簿很快回神, 然後便驚歎道:“此物看著就甚是精妙, 莫非也和軌道車一樣,是仙人物品?”
方洛先是搖頭,後有點頭:“應該和仙境有關係的, 隻不過這並不是齊國造的。”
“咦?那是從何處來?”
“周國,那邊同樣承受了仙境恩德, 聽聞現在也在建設仙廟廣場,也有廠子, 有商隊去那邊買到了這車,因著新村屬於郡城直轄, 隔幾天就要過去一趟,於是萬村正就自己掏錢買了一輛,方便行程。”
因著方洛在新村的這段時間,是借住在村正萬東家中的,故而他對這些了解頗深。
可是主簿乃是元蘿郡人,他對這些細節並不在意。
真的讓他覺得緊要的是這樣精巧的器物竟是從周國出來的!
原本元蘿郡和豐禾郡分屬兩地,互相有合作,也有較勁,平常也少不了爭勝之心,但到底都是齊國人,榮辱與共。
這會兒說出來的話也顯然是和豐禾郡站到了同一陣線:“周國竟也有了廠子嗎?那以後會不會超過我們去?”
方洛聽了這話便笑道:“我以前也有這個擔心,還在代表父親拜訪莊郡守的時候問起過,當時莊郡守便說,兩國方向不同,加上周國的工匠眾多,基礎更好,那邊在造器的事情上確實更為突出,”聲音頓了頓,“而且堅持製造自行車的也不是等閒人。”
“是哪位仙君仙子嗎?”
“不,是周王的公子。”
“……啊?”
“聽聞,那位公子還專門到仙境中求學,就是為了造車,如今這車子的設計圖就是他親手畫的。”
主簿:……
一國公子,不安於享樂……嗯,是不爭權奪利,居然帶頭畫圖造車?
怪不得說周國工匠基礎好呢,比不過比不過。
不過就聽方洛接著道:“而且根據商隊所說,周國的方向與咱們不同,具體差彆我也說不清,可既然兩邊商路暢通,那麼彼此就應該是知根知底的,自有人去籌謀,無須你我憂心。”
主簿聞言,立刻應了聲是。
可是剛一說完,便是微愣。
倒不是因為方洛說的話有什麼不對,而是因為,這樣通透的話竟是從自家公子嘴裡說出來的!
這還是當初那個為了不留在新村,又耍賴又吵鬨的小郎君嗎?
不過短短幾個月,便被改造至此。
自家郎君到底在豐禾郡裡經曆了什麼!
方洛並沒有發覺這人的心思,這會兒他已經笑著往前走了幾步,開口道:“萬村正這是剛從郡城回來?”
萬東熟練的停下了車,下車的時候還順便把自家小兒抱下來,臉上笑道:“回來有一陣了,是這孩子說郎君想要瞧報紙,我就回了家一趟,結果沒看到郎君,這便出來尋了。”
隨後,他就將報紙遞給了方洛。
方郎君早就聽聞這報紙乃是齊王下令發行的,名字是仙境起的,自是稀罕物。
於是他下意識的整理了一下衣袖,這才雙手接過。
而齊國印刷出來的報紙不同於後世,沒有那麼厚,滿打滿算就一張。
但是這一張不小,上麵劃分出了各種欄目。
有字,有圖。
印刷清晰,一目了然。
這看起來平常,但是能做到講這麼大一頁紙都印上字,還不暈染,不疏漏,本身就是件難事。
至於紙質,雖說不至於頂尖,但也不算差。
作為郡守郎君的方洛很清楚,這報紙看上去就是輕飄飄的一頁,但實際上從這裡麵能看出來的東西卻不少。
從印刷,到造紙,還有上麵的素描圖,每一樣都需要技術進步才能做到。
所以他還沒有仔細看內容,就已經感歎一般地道:“這個瞧著可真好。”
而主簿作為元蘿郡郡守的心腹,自然知道,自家郡城也得了齊王旨意,同樣要建報社、發報紙。
至於發行的內容,都是從都城裡傳達來的,故而整個齊國上下隻要是報社,印出來的東西就都是一樣的。
於是主簿就好奇的看了一眼。
結果就看到上麵全是字。
這讓他有些擔心:“這般多的文字,缺少圖畫,當真能傳播開嗎?”
這次回答他的是萬村正:“自然是可以的。”
主簿還是擔憂:“百姓會不會不認識?”
萬東沒說話,倒是他的小兒子奶聲奶氣地開口:“夫子說了,不會就要學,不學永遠不會。”
主簿:……突然覺得元蘿郡又輸了。
但是方洛卻一點不擔心,反倒笑著捏了捏小家夥的臉蛋:“小寶兒說得真對。”然後才轉向了自家主簿,輕聲道,“對於百姓而言,若是一樣東西他用不到,那他就永遠不會去學,就像這文字,許多人又不考功名,又不愛詩文,這世間,大多數人熙熙攘攘來來去去不過是為了生活,所以他們永遠沒有識字的動力和緣由。”
主簿迅速領會精神:“郎君此言甚是,若是報紙鋪開,百姓感興趣,那他們自然會有識字的興趣。”
方洛點點頭,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教化之事,乃是一國之本,都城此舉著實令人驚歎。”
而在一邊旁聽的萬東其實並不太明白這些。
他雖然做了村正,可卻是靠著“技術崗”上位的,平常也都是走務實路線,對於這些高來高去的政事不算擅長,故而一直沒有說話。
但有件事他是知道的。
於是等元蘿郡的兩人稍微告一段落,他便開口道:“若是義務教育還未普及,百姓也是能看報的,隻是需要人幫忙。”
方洛立刻看過去:“萬村正的意思是,讓人幫念?”
“對,而這個人也是早早就準備好的。”
“何解?”
“據報館的人說,在修建和印刷的時候,豐禾郡內也代為培訓了一批說書人,這報紙上的消息他們會提早兩天知道,加以準備,在報紙發行時,這些說書人會前往周邊各個郡縣,為還不能完全看懂文字的人講述上麵的事情。”
此話一出,主簿先麵露驚訝:“可要收錢?”
萬村正回道:“報紙兩文錢一張,至於聽書,自然是不收的。”
主簿又擔心起來:“那如此聽來,這報館無法盈利吧。”
萬東卻很堅決:“商貿之事我也不太清楚,但既然是王上的旨意,聽從就是,”聲音頓了頓,琅雲死忠粉上線,“而且這是仙境的建議,那必然是有利的。”
主簿便不再多言,隻想著回去以後要和自家郡守商議一下此事。
而方洛則是將報紙小心翼翼的卷起,放入袖中,這才道:“已經叨擾萬村正許多時候,這段時間多謝村正諸多照拂,今日我便要回城了。”
萬東還沒說話,小娃娃先抬起頭,麵露不舍:“哥哥要走了嗎?”
方洛便道:“是啊,家父念著我,來讓人接我回家了。”
小娃娃原本還想挽留,可聽了這話,就很懂事的沒有繼續說,轉而道:“哥哥的爹爹對哥哥真好。”
方洛就笑起來,一旁的主簿則是默默看天,沒有把自家大人那句“讓那小子滾回來”的話說明白。
有時候,有些事情還是不要知道得太清楚才好。
而在和萬家父子道彆後,方洛便去收拾了東西,乘了馬車離開。
在車上的時候,方郎君想要把報紙拿出來仔細看看。
但還沒等他動作,就聽到主簿道:“其實這次郡守大人命屬下來接郎君,不單單是因為思念,還因為想要問問郎君是不是還想要參與到軌道車或者炭筆廠的建設中去。”
方洛這次的回答斬釘截鐵:“不用,這些都給哥哥們去管著吧。”
一聽這話,主簿就變了臉色。
滿臉都寫著“完了完了,郎君下鄉以後真的不想回來了”。
方洛似乎能猜出他的心思,便笑道:“我會這麼選也是尋常,我想這也是父親希望看到的,如今我已經在豐禾郡內學了三月有餘,這期間雖說不是樣樣精通,但好歹也有了些心得。既如此,總不好擱置浪費掉,學有所用才是正道,況且如今無論是軌道車還是工廠,皆是炙手可熱,總有人去做事的。”
沒想到,這句話反倒讓主簿麵露難色。
而方郎君在這次學習之後,性子沉澱許多,心思也細密了些,見狀便問道:“有何難事,但講無妨。”
若是眼前的是旁人,主簿是一句話都不會說的。
終究是涉及了郡內事,總不好為外人道。
但現在坐著的是郡守的郎君,且有功名,自是能聽的。
於是主簿便道:“之前郡內舉行了科舉,雖說文科選出來的不錯,但理工報名者寡,水平更是參差不齊。而且郡守大人曾經命我去郡內私塾書院裡走訪過,便發覺學文者眾多。”
方洛不解:“這不好嗎?人數多,未來考取功名的就多。”
主簿歎口氣,輕聲道:“那炭筆廠誰去做事呢?”
此話一出,方洛便迅速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房子可以新建。
設備可以購買。
但是要是沒有人,終究不成。
或許現在初級階段可以抵一時,但方洛在新村裡呆的這段時間也是常去豐禾郡城的,工廠也不曾對他關閉,想去便能去,看那邊的發展情況,隻怕規模會越來越大。
元蘿郡若是想要按著豐禾郡的路子走,那麼精神文件建設固然重要,可物質文明也重要。
其中就涉及了理工人才。
而這些人是需要培養的,不可能毫無基礎就拔苗助長,起碼現在要抓緊讓更多人重視新興出來的學科。
於是,方洛便問道:“爹爹可曾想過辦法?”
主簿回道:“想過,但收效並不好,畢竟現在郡內隻有一個炭筆分廠,軌道車也不屬於咱們郡,隻是途徑罷了,所以對百姓來說,他們或許可以感覺到一些便利,但是還不清楚學這些以後能做什麼。”說著,輕歎一聲,“屬下在去新村之前,自己也不明白能帶來何種改變。”
方洛眉間微皺:“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話雖如此,但我也總不能組織這麼多老百姓去豐禾郡李轉悠吧。”
主簿沒再說話,他也著實是想不出什麼好法子。
而在這時,馬車已經進了元蘿郡城。
方洛挑起車簾,朝著外麵看了看,便道:“這個時候,爹爹怕是還在衙門上,我不好去打擾,先找個地方坐一坐吧。”
主簿應了一聲,就讓車夫先道郡內一處茶樓。
而等馬車停到了茶樓後巷,主簿先下來,方洛遲了些許。
等他再從馬車裡出來是,已經換了身衣服。
方郎君在新村裡雖說是為了求學,並不需要和群眾打成一片,可是在見識過其中諸多神奇後,方郎君就迫切的想要學的多一點,更多一點。
不單單是那些新奇的機器設備,還要學來各種堪稱祥瑞的大號農產品到底是怎麼來的。
既如此,自然是要穿些方便行動的。
不簪花不敷粉了,連金玉配飾都不戴了,長衫換下,短揭穿上。
以至於主簿這次來看到自家郎君的時候都差點沒敢認。
而現在回到了自家地方,出來進去難免會遇到熟悉人。
即使在方洛心中,並不覺得村人和城裡人有什麼區彆,甚至新村那邊的農戶生活比一般郡城的都要好,可到底要顧及著郡守府的臉麵,該有的穿戴還是要有的。
於是,他換上了去時候的那件白色長衫,頭發也重新束起。
雖沒有其他裝飾,但已然是翩翩公子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