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說雞湯的鮮美程度突破一家三口的預期,方婆子喝了三碗下肚,舌尖兒齒間兒都是香氣。
怕喝多了湯脹肚子,安琳琅將剩下的湯端回灶下。不僅僅這雞湯湯,嘗一筷子野山菌後,一家人臉色都有些驚異。尤其周攻玉,他沒料到看起來頗為埋汰的菌子大火爆炒以後會如此鮮香,那特殊的香味充斥口腔,味道少見的美。
吃了兩筷子爆炒雞樅菌後,他將目光投向那盤紅紅綠綠的東西。
這一盤雞血炒野山蒜,原本他是不想下筷子的。並非挑剔,而是自幼的習慣使然。但此時抱著試試的態度他小心翼翼地夾了一筷子放進口中,雞血在唇齒間彈滑,入口即化。為了入味兒,安琳琅還特地加了茱萸。絲絲辛辣搭配野山蒜濃鬱的香味,周攻玉瞬間為自己的淺薄向安琳琅道了歉。
安琳琅:“……倒也不必如此,好吃就行。”
病秧子聞言一雙沉靜的眸子凝視了她片刻,點點頭:“嗯。”
大白米飯蒸得晶瑩剔透,一粒粒的飽滿有香軟。兩樣炒菜加一鍋鮮雞湯,連身子不好素來胃口極差的病秧子都吃了兩小碗。方老漢自然是吃的肚子撐。一頓飯風卷殘雲,吃的是丁點兒不剩。老兩口捂著鼓鼓的肚子心疼得直抽抽,多好的飯菜啊!一頓飯就吃乾淨了!
不過難得吃一頓不錯的,臉色黑黃的老夫妻倆臉上瞧著都多了些血色。
飯後,方老漢扶著方婆子回房裡躺下。安琳琅將碗筷收拾了便又回了灶下。走了兩步,發現身後跟這個人。扭頭一看,那風吹就倒的紙片人一聲不吭地跟在她身後。
安琳琅:“?”
“我去幫你燒熱水。”紙片人嗓音清淩淩如山間清風,還挺自覺。
大冷天的冷水洗碗確實動手疼,安琳琅也沒拒絕。兩人一前一後地回了後廚,眼看著一鍋水燒開,隔著嫋嫋的水汽安琳琅的眉眼漸漸模糊。
坐吃山空是肯定不行的。她的原則不允許自己身處逆境便理所當然地自暴自棄坐以待斃,任何時候,安琳琅想的都是怎麼能從困境中站起來,走出一條康坦的路。
現在的情況有點惡劣,她是有一門做吃食的手藝,但窮鄉僻壤的,大多數百姓日子窮困潦倒,溫飽都成問題。她所做的吃食味道再好,打開銷路也十分艱難。若依靠做席麵,但鎮上富戶不多,且不會天天擺席,掙這個錢為生,一家人隻會餓死。
思索的時候,尤其深思,安琳琅的臉色會不自覺地冷淡。這是她多年無意識的習慣。而隔著一個鍋爐看著她的周攻玉卻不自覺地揚起眉頭,慢悠悠地往鍋洞裡加了一根柴火。
男人端坐在灶台後麵,暖黃的火光照著他半個身子。一張如玉的臉在火光下仿佛瑩瑩生輝,火光在他眸中跳躍,鴉羽似的眼睫半遮著眼簾,清淡的神情從容而漫不經心。
兩人相安無事又互不打擾地收拾了鍋炤,安琳琅才想起一件事:“大哥你的身子到底如何?”
常年吃藥,大多時候都待在東屋不出門的人。突然若無其事地在院子裡晃悠了一天,瞧著好像也沒大事的樣子。安琳琅嚴重懷疑他到底是不是重病?
“時好時壞,說不得準的。”周攻玉自然明白她的疑惑,他也不隱瞞,“好的時候與常人無異。但差的時候,臥榻十天半月起不來身。”
“……大夫可說是什麼病症?”薛定諤的病?也太玄乎了吧?
“不是病,”周攻玉緩緩抬起頭。修長的手捏著一根枯樹枝。那白皙的手指比門外的雪還擺上三分,他靜靜地注視著安琳琅的眼睛。不知怎麼的,總覺得他的態度有些過於坦率。或許是看出這個家以後要靠安琳琅支撐,他將自己的情況一一告知,“是被人下了毒。”
電視劇看得少,但安琳琅還是聽說過古人喜歡下毒。隻是,真切地聽到還是覺得有點夢幻:“下毒?”
“怎麼?”他劍安琳琅神情奇怪,似笑非笑,“你不信?”
“不是,你繼續。”
“一些特殊原因,被人下了毒。但這個毒並非當場斃命的,因為救治的及時,如今隻剩些餘毒在身上。”男人神情清淡,仿佛在說彆人的事情,“但餘毒也十分厲害,損傷了我的根骨。我如今的身子就如那爛了根的樹,蘊養的好,歪歪栽栽也能活。”
安琳琅懂了,說到底,就是富貴病了。
“你也不必如此苦大仇深,我沒那麼嬌氣。”周攻玉有些好笑,搖搖頭,“如今這般隻是因為西北邊天冷,我身子承受不住嚴寒會不自覺手腳僵硬。等天熱以後,自會好上許多。”
“哦……”安琳琅點點頭,大概知道怎麼辦了。嗯,這人隻能算半個勞力。
行了,半個勞力也算勞力。有人乾活,往後也能輕鬆些。
外頭不知何時又開始下雪。不得不說,北邊冬日裡雪是真多。安琳琅醒來至今,這裡就沒有哪一日是不下雪的。這會兒不隻是雪越下越大,外頭還刮起了狂風。天色也漸漸暗沉。
去山上一趟,她破了一個洞的鞋子早就濕透了。穿著濕鞋子整整一上午,這會兒腳感覺不是自己的了。她端了個小板凳往周攻玉身邊一放,一屁股往坐下就拖了兩個鞋丟到鍋旁邊烤火。白皙纖細的腳趾頭一露出來,那邊燒火的男子眼神一閃,默默偏過臉去。
安琳琅沒注意,或者注意到也無所謂。溫暖的火烤著她冰涼的腳,一股熱氣襲上來,她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暖黃的火光映著她巴掌大的小臉兒,兩頰紅腫的凍瘡瞧著頗為嚇人。
柴火劈啪一聲炸響,外頭的天色更暗淡了。
這一方小天地,因為這爐子火沒滅,倒是顯出幾分溫馨和舒適來。
一家四口吃飯總歸是個大問題。大冬天的就那麼一小袋的米麵和那些個紅薯,是不夠吃的。何況方家一家人都是要補的,病秧子和方老太就不說,安琳琅自己和方老漢也是瘦得一把骨頭。這樣苦下去隻會更苦,必須想法子掙一條路出來。
心裡正琢磨著掙錢的路子,就聽到院子外頭傳來啪嗒啪嗒的聲響。
安琳琅伸頭往外一看,大風刮得院子裡的木桶在雪地裡咕嚕嚕地打滾。寒風忽至,這怕是要有一場暴風雪。縮了縮脖子,她又往鍋洞旁邊湊了湊。
周攻玉筆直地坐在裡頭,悄無聲息地拉開兩人距離。就聽到外頭砰砰砰又是一陣劈啪響。
“什麼動靜?”周攻玉站起了身。
安琳琅眯著眼睛感受溫度,敷衍回答:“大風刮到院子裡什麼東西了吧?”
‘砰砰砰’又是三聲。
“不對,應該是有人敲門。”周攻玉目不斜視,眼睫在高挺的鼻梁上拉出一道黑影,“你先在這烤烤火,我出去瞧瞧。”
安琳琅一愣,剛要說什麼,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風雪中。
似乎確實是有人來。安琳琅也不好繼續烤火,趿上半乾的鞋子就去了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