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依一般官家之家來處置,自然是對外宣布死訊以全家族名聲。那安侍郎對她的慈父之心,不可能讓她十七的年紀等,定然會提前操辦她的婚事。
安琳琅一下子弄懂了她的腦回路,頓時有些失語:“那……父親呢?父親怎麼說?”
“你爹?嗬~”
提到安侍郎,安老太太就火冒三丈:“他如今還不相信這事兒是他溫柔體貼的大女兒做的。打殺了幾個奴仆就想把這件事平息下去,真的是被豬油蒙了心!”
老太太一邊說一邊捶得床鋪啪啪響,氣得胸口一起一伏。
安琳琅趕緊給她拍拍背,父母對子女的感情哪裡是能事事論那麼清楚的。自古以來,一碗水端不平的父母比比皆是,安侍郎算是比較公平的父親。當然,不考慮嫡庶身份的話。安琳琅其實沒有太憤怒,她對安侍郎的記憶比較模糊,隻記得一張臉罷了。
祖孫倆說了好一番話,老太太又打聽了安琳琅在晉州的日子。得知她被一對好心的夫婦所救,除了缺衣短食,沒受什麼苦,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來。
這些事其實任管家早就寫信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京城。但老太太總得聽安琳琅親口說才放心。老太太原本擔心信中說的,琳琅是被買回去給老夫妻的病秧子獨生子做妻的,如今看她還梳著姑娘的發髻頓時就更放心了。確實是善心的人家,安家怎麼謝都不為過。
“罷了,你也舟車勞頓許久,怕是這會兒骨頭都要散架。”老太太拉著她說了這麼久的話,又是哭又是捶床的,其實也已經累了,“快回去好生歇一歇,傍晚來祖母這用飯。”
安琳琅回來,她的精神就好了許多。事實上,自從任管家寄信來說了安琳琅要回,她的身體就一直好轉。如今也已經能下床,隻是天冷了身體到底是虛。
待到安琳琅出去,她才扶著蘇嬤嬤的胳膊又躺下去。
安侍郎才一下職回府就聽說安琳琅回來,馬不停蹄地就來安琳琅的院子。
安琳琅彼時剛睡醒,人在老太太的院子小廚房裡,打算給老太太做一點暖胃養身子的湯。安侍郎在琳琅的院子撲了個空,轉頭又馬不停蹄地來了老太太的院子。
隻是他才剛一進屋,沒跟老太太說兩句話,就被老人家一個杯盞咱在了腿上。
滾燙的茶水撲濕了衣擺,冬日裡衣裳穿得厚倒也不嫌燙。安侍郎捏了捏眉心覺得十分疲憊:“母親,兒子每日上朝與同僚周旋應酬已經夠累了,為何就不能體諒一下兒子?她已經十七了,馬上就嫁出去,作為父親,我最後幫把手還錯了麼?”
“我體諒你,你又何曾體諒我體諒琳琅?”老太太一聽他張口就覺得煩。
今日女兒回來安侍郎本來歡歡喜喜,此時仿佛被澆了一瓢冷水,又煩又燥:“家裡人好好的,母親放寬心,睜隻眼閉隻眼吧!非得必死玲瓏不可麼?”
“我逼死她?我逼死她?!安和山,你這話說的可就誅心了!”
安老太太沒想到兒子會這麼說,到底那兩個女人說了什麼讓兒子這麼蒙著眼睛裝瞎,“事情若不是她做的,我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太跟她個小姑娘爭個什麼勁兒?怪不得說寧跟討飯娘彆跟做官爹!就你這個糊塗樣兒,我若是不在了,琳琅還不得被你們磋磨死!”
“那你讓兒子怎麼辦?”安侍郎煩躁地直抓頭發,“把她一個懷了身子的人丟在外頭自生自滅?她再過一兩個月就遠嫁了,往後也不會回來!母親!琳琅是我女兒,玲瓏也是我女兒!手心手背都是肉,你非得讓我死了一個才行麼?這京城的冬日這麼冷。若是狠心一點,指不定就要一屍兩命。再說琳琅如今不是回來了麼?人沒事,錯就可以再挽回。”
“她一個庶女,算什麼女兒!”安老太太完全不掩飾自己厭惡庶女的心思,“也就你拿她當個寶!”
安侍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話也不說了。人反正他是不可能不管的。
“儘早給我弄出去!”安老太太聲音裡藏不住冷酷,“我管她是一屍兩命還是一屍三命,這條路是她自個兒作的,不自愛就活該短命!她就該自己受著!”
母子倆就這麼僵持住了,安琳琅端著湯盅在門外猶豫著進去還是不進去。
不知站了多久,身後一聲驚呼打斷了安琳琅的猶豫。她轉頭一看,一個穿著湘妃色直裾的少女扶著丫鬟的胳膊正瞪著一雙美目驚慌地看著她。湘妃色的直裾,外麵罩著一件通體火紅的虎皮鬥篷。毛毛的絨邊映襯的她一張巴掌大小的小臉白皙似雪。口脂塗的紅,嬌豔欲滴。
這一張嘴,安琳琅立即就認出來——女主,安玲瓏。
安玲瓏緊緊捏著手帕,瞳孔微顫地盯著安琳琅。幾個呼吸之後才慢慢勾起了嘴角作出虛弱的笑容。她半靠在丫鬟的身上,仿佛弱不勝衣:“……二妹妹,你回來了。”
安琳琅微微挑起眉頭,一雙清澈見底的桃花眼將她的身影納入眼底。那平淡的臉色上掛著若有似無的笑容,沒有搭理她,反而示意丫鬟掀開簾子。
身後的安玲瓏捏著丫鬟的下巴,已經沒有進去的意願,轉身就想走。
剛走一步,便被蘇嬤嬤叫住。
安玲瓏轉過身,勉強地笑了笑。
“大姑娘,老夫人和大人已經聽到你們的動靜了,進來吧。”蘇嬤嬤丟下這一句,轉身掛上笑臉就跟上了安琳琅,“姑娘,老夫人早就在等著您這碗湯了,聽老任說,可真是絕無僅有的好味道。”
安琳琅笑了笑,抬腿踏了進去。安玲瓏被蘇嬤嬤那雙眼睛盯著,不敢不進,硬著頭皮跟上來。
兩人一進屋子,老太太就朝安琳琅招了招手,趕緊讓她去自己身邊坐下。一旁的安侍郎許久沒有見二女兒,此時也顧不上後麵進來的安玲瓏委屈巴巴的臉色,自顧盯著安琳琅神情頗有些激動。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安琳琅,嘴裡連連地道:“還好,瘦了一些,精神瞧著不錯。”
安琳琅對安侍郎沒有太深的印象,記憶本身不多。加上不夠被偏愛,所以也沒有那麼濃烈的依戀。她隻是微笑地任由安侍郎打量,他問什麼答什麼。
她自認自己沒有表現太多,但這在安侍郎看來已經很多。畢竟往日的二女兒總是陰沉地低著頭,一副不善言辭的孤僻模樣。如今抬頭挺胸、眉眼清亮、應答自如的安琳琅對安侍郎來說已經算是驚喜。他也是頭一回發覺,琳琅這丫頭長得如此出色。
他仿佛是找到了一些安慰,立即就對安老太太道:“出去一趟也並非沒有收獲,母親您看,琳琅如今可落落大方多了……”
他話還沒說完,老太太剛高興一些的心情立即又染上了陰雲。
她啪地一聲放下杯盞:“這麼說還得感謝安玲瓏找人牙子?”
一句話堵得安侍郎臉都綠了。
屋子一瞬間安靜下來。安侍郎的笑容僵在臉上,後麵的話再沒好意思說出來。與此同時,座下仿佛被遺忘的安玲瓏默默低下頭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安琳琅見狀,默默將手邊的湯盅推到安老太太的手邊。淡淡一笑:“祖母不如嘗嘗我燉的湯。”
安老太太看安琳琅的這般,心疼的歎氣:“你這丫頭,就是虧在嘴笨心善。若是能學到某些狼心狗肺的東西哪怕一點兒嘴甜,祖母就不擔心你遭人欺負了……”
這話剛說完,安琳琅這邊還沒接話,屋裡就響起了細微的啜泣聲。
安琳琅一愣,轉頭看過去。
站在屋子中央一聲不吭的安玲瓏以帕掩麵正小聲地啜泣著。安侍郎的注意力可算是轉移到下麵,一看安玲瓏還站著,頓時就想讓仆從扶她去坐。
“坐什麼坐?這裡有她坐的地方?”安老太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安侍郎顧忌著安琳琅還在,不好意思當著才受苦回來的二女兒的麵維護安玲瓏。隻能壓低了嗓子道:“母親,玲瓏畢竟是有身子的人,你怎麼忍心讓她就這麼站著……”
“忍心?”安老太太真的要氣死了,她站起來,指著安玲瓏道:“這種蛇蠍心腸的人,死了活該!”
話音一落,安玲瓏頓時嗚嗚地哭出聲來。她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無處申冤:“我知道老太太厭惡庶出子嗣!但是即便是庶出,我也是安家人!祖母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林家家大勢大,有能力把一切錯處栽贓到我一個不受重視的庶女頭上。那婆子紅口白牙汙蔑我,我不能反駁,祖母不信我便罷了!如今京城傳得那些烏七八糟的傳言您也要強加到我頭上?祖母為何就不信呢,真不是我做的!”
“我害琳琅作什麼?我害了她的名聲能得什麼好處?”
安玲瓏連招數都不帶換的,“您為何就不想想,那傳言是從何時開始傳的,不就是林家人來京城以後?都是林家人記恨安家汙了他們的名聲,故意來害安家的,您為何就不信呢!”
且不說安老太太聽到她舊事重提氣得都要殺人,安侍郎那猶猶豫豫的姿態更是火上澆油。安琳琅冷漠地看著此刻梨花帶雨的女主,不得不佩服,安玲瓏會哭的本事。
反正是她,她是不可能哭得出來。
“我與姨娘當日可是身無分文被扔出安家的,祖母您都知道。我哪有那個本事去買通誰傳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安玲瓏一邊說一邊拿手捂住小腹,那柔弱的姿態還彆說,看的安琳琅都心軟了,“我敢拿腹中孩子指天發誓,京中傳言當真與我無關,若我有半句謊言,就讓我腹中孩子生不出來!”
古代人最看重誓言,輕易不敢發毒誓。還彆說,安玲瓏這個毒誓一發,連老太太都震驚了。
安侍郎早就心軟了,當下就忍不住幫腔:“母親,您能不能對庶出的子嗣也公平些……”
就在安侍郎要繼續說,安琳琅忽然開了口:“去歲正月,我在武原鎮看到你了。”
一句話,室內瞬間靜了一靜。
安玲瓏眼角一跳,瞪著眼睛看著安琳琅。
“你當時看到我,讓馬車掉頭就走。”安琳琅的嗓音平靜而沉穩,“以為沒人看見,但是不巧,你留在武原鎮的那批要拐賣入窯子的人被我抓了,如今那些人就扣在我身邊。狡辯沒有用,咱們京兆尹官府見。”
安玲瓏臉色瞬間雪白,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