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人這事兒有點早,我感覺我還可以再戰三年。如果如今選擇嫁人,那豈不是與我原本的理想背道而馳?人不能在艱難地走到半路以後選擇回頭。選擇了一條路,就應該堅定不移地走下去。我這幾年在戰場上流血流淚可不是為了當一個千夫長。
總有一日,我會成為一個威懾蠻子的猛將戍守邊疆,保衛大齊。
“我不想成婚。”我看向阿爹,略微思索了片刻就給了回答,“我想要成為一員大將。路已經走到這裡,我不想半途而廢,阿爹阿娘,你們幫我回絕了吧。”
阿娘先前已經問過我,所以不奇怪我會拒絕。
倒是阿爹,那雙看不出深淺的眼睛凝視著我,似乎有些笑意的樣子。他沒有責問的意思,也沒有問我緣由。隻是思索片刻,點了點頭:“既然這是你的選擇,家裡會尊重你的意願。但是阿拆,你記住,如果將來你後悔了,阿爹也總有辦法讓你如願。”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阿爹會對我說出這樣的話。什麼意思?如果將來我後悔了,阿爹能把蘇羅哥哥綁回來還是怎麼?
阿爹的眼眸極黑,看人的時候眸色沉沉的。
我心裡一跳,腦子裡閃過蘇羅哥哥的臉,頓了頓,抬起頭堅定地道:“我不會後悔。”
當天阿爹阿娘就要回去了。他們來的匆忙,走得也匆忙。安寧倒是想留在這裡陪我,眼巴巴地看著我不撒手。或許正是如阿娘曾經說的,安寧的營養真的全供給大腦了。這麼多年,什麼大夫都看過,什麼苦藥都吃過。連鄒無老太爺都親自待在她身邊替她調理了好幾年,安寧的身體一直不見好。見風就倒,說的就是安寧。阿娘也總是擔心安寧慧極必傷,可能會早夭。
邊疆的氣候有多惡劣,每回安寧過來回去都要病一場,我怎麼可能讓她留在這?
“走走走,我沒空搭理你。”大概是遠香近臭,曾經在家的時候我看安寧哪裡都討厭。結果離開家以後,除了阿娘,最想念的人反而是安寧。
“我不來打擾你,”安寧因為太聰慧的緣故,跟京城的小姑娘玩不到一起去。身邊除了延熹那個小豬仔跟前跟後,也沒有其他的同齡夥伴。明明我對她不好,她卻很粘我,“外祖母外祖父就在晉州。離得也不遠。我去晉州外祖母家,隔幾日再來看看你。”
對於安寧的決定阿娘居然也挺讚同:“外祖母外祖父也挺想你們的,去陪陪他們也好。”
這個外祖母外祖父不是京城的外祖母外祖父,晉州的外祖母外祖父是地地道道的晉州本地人。聽說阿爹阿娘年輕的時候救過他們兩人的命,阿爹阿娘的緣分也是晉州的外祖母外祖父一手撮合起來的。相比於親生的外祖母外祖父,阿爹阿娘對晉州的外祖母外祖父更親近更尊重。
隻不過晉州的外祖母外祖父年紀大了,腿腳不好,也過不習慣京城富貴的生活。隻會在每年冬日裡去京城過年待一段時日,其他的時候都在晉州。他們沒有自己的孩子,日子過的冷清得很。
“那行,我派一支小隊送你過去。”
正好我也好幾年沒看到外祖父外祖母了,這次跟安寧一道過去,順道看看他們。
我們是下午出發。這幾年晉州雖然治理好了,但這郡與郡之間也還是免不了有盜匪。安寧這種風吹就倒的身子,路上再受個什麼驚嚇,估計要去掉半條命。
從邊境到晉州武安縣武原鎮,至少得有三天兩夜的路程要走。有句話叫烏鴉嘴,好的不靈壞的靈。我本來是擔心,結果我的車隊剛進武原鎮就被一夥人給劫持了。來人特彆多,比我帶的這支隊伍還要悍勇。一看情勢不對,我立即叫停了隊伍,避免傷亡。
然而這群人不知道怎麼回事,劫持了士兵卻沒有傷人。他們誰也沒動,隻是抓了我。
我有點奇怪,但是他們不傷人。我也不會貿然行動逼他們行動。
天一點一點黑下來,我被五花大綁趕進了一個房間。我們被劫持的這地方似乎是個荒廢的山村。隻有十幾戶人家,但都是人去樓空。現在正好這些空屋子被這些土匪給占了,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還真有幾分讓人害怕。
我木著臉進了屋,屋裡點了燈。如今正是四月底,初夏時節。山上比山下冷,窗戶開著,風吹進來拂動的燭火搖晃。
我突然從黑暗中走出來,被強光照的眼睛一眯。等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到窗邊坐著一個筆直的身影。那人眉眼埋在燈火裡,眼底布滿了陰翳。
四年後的蘇羅哥哥,相貌更加的出眾。原先麵部多少還帶點稚氣,如今刀削斧鑿的麵容與不怒自威的神色,已然是個成年男人模樣。不知道這些年經曆了什麼,他整個人氣息陰鬱了許多。身體很瘦,衣裳穿在身上瘦得能看到骨頭。此時一身黑色的錦袍染了些塵土,蘇羅哥哥的臉色可以用難看來形容,敷了一層寒霜。臉色也很蒼白,似乎有些不舒服的樣子。
此時他就坐在桌前,一言不發雙目沉沉地注視著我。
看到是他,我緊繃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雖然很久沒見,但我並不覺得陌生。約莫小時候就是在他的屋子裡跑來跑去,他什麼模樣我都見過。
我頓時皺起眉頭:“蘇羅哥哥你怎麼在這?還有,你搞什麼?”
身上的繩索還沒有解開,我的兩手被綁著背到身後。或許是作為武將的緣故,這種繳械的姿態讓我覺得很沒有安全感。而且現在兩人的姿態讓我覺得有些怪異,出於這段時間戰鬥的警惕。我沒有靠得太近,隻是站在門口皺著眉頭看著他,“你回大齊了?把我綁到這做什麼?”
蘇羅哥哥沒有說話,還是目光沉沉地打量著我。
許久,他才歎息了一聲,說了句話:“阿拆長大了,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了。”
我不太喜歡‘亭亭玉立’這個形容詞。雖然大部分女子都喜歡被人誇讚美麗,但是相比於讚歎我的外貌,我更喜歡聽彆人讚歎我的能力出眾,虎父無犬女,或者虎母無犬女。
他不回答我的問題,而且表情怪異得很。
這種感覺更奇怪了,有種眼前之人還是我熟悉的蘇羅哥哥的荒謬。我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想著這些年聽到的關於他在大金的所作所為,九死一生。大約猜到他經曆了很多。注意到他捏了捏眉心,一臉疲憊的樣子,我終於還是心軟,走到他的跟前。
然而我才一走進,就被他攔腰抱住。蘇羅哥哥沒有解開我的繩子,隻是將他的額頭抵在我的肩膀上。他身上傳來淡淡的藥味兒,苦澀的很。我心一動,停止了背後割繩子的小動作:“受傷了?”
“嗯。”
蘇羅哥哥從小就是個很怪的人。他的怪異不隻是外貌跟一般人不一樣,擁有一雙墨藍色眼睛和怎麼曬都曬不黑的皮膚。而是一種行為和想法的怪異。
阿娘曾說,天才都是很怪的,因為跟普通人想法不同。
我不知道蘇羅哥哥每天在想什麼,但是他在我印象中一直都是堅不可摧的。好像什麼都不會將他打倒,什麼都不會讓他崩潰,更不會讓人看到他軟弱的一麵。此時,這樣將自己的疲憊展露在我麵前的蘇羅哥哥,好像一下子褪去了光環:“……怎麼受傷的?”
“出了些事,動了些肝火。”蘇羅哥哥輕描淡寫,不習慣將麻煩事說給彆人聽。
我翕了翕鼻子,站著沒動,就是感覺這個氛圍有點怪。
時間慢慢地過去,我感覺肩膀有點發麻。低頭看了一眼不知何時已經將雙手摟到我腰上,臉還搭在我肩膀上的蘇羅哥哥,猶豫是不是該提醒他坐正了。
看他好像很累的樣子,但是我的肩膀更麻。像無數根小針在紮我。而且,他還沒給我鬆綁,我綁在身後的手好像沒知覺了:“哎,哎,蘇羅哥哥,我手麻了。”
我終於還是忍不住,他很累,但是我胳膊疼啊!
“快,快點給我解開!我手麻了!”我沒辦法攻擊他,就拿自己的腦袋磕他後腦勺,“你再不給我鬆綁,我可就動手了!”
說完,不等他開口。我胳膊一使勁,就聽到繩子嘭地一聲就被掙得四分五裂。
忘了說,力大無窮的我,在經過四年的戰火洗禮已經不隻是力能扛鼎,我能光憑力氣以一敵百。這或許就是阿娘所謂的,上天在關上我的一扇門的時候給我開的一扇窗吧。力大無窮還身手敏捷這個優點讓我無數次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真的非常好用。
蘇羅哥哥目瞪口呆地看著飛出去差點把破舊的窗欞給擊飛的繩子,視線緩緩地挪向我。盯著我看了大概三息,才忽然不可遏製地低聲笑起來。
他一邊笑還一邊身體發顫,不知道到底在笑什麼,笑了好久好久。
終於等他笑夠了,窗外的天色額已經是黑沉黑沉的。他才伸手捋了捋我灑落在臉龐的碎發,輕手輕腳地給彆到耳後去:“阿拆,我給你寄的發簪收到了嗎?為什麼不戴?”
今年我及笄,按照大齊的規矩,應該由未來夫君或者家中兄父贈予發簪。簪發及笄。但是我的情況特殊。遠離家鄉,在邊疆。現在是以少年的身份在軍營,不可能回京去辦及笄禮。阿爹這次過來也給我送了一支發簪,早在阿爹送之前,蘇羅哥哥也給我準備了一支發簪。
隻不過我身份特殊,不可能佩戴。
“啊,那個啊,”蘇羅哥哥給準備的發簪是個小狐狸,血玉雕刻的,挺好看,“我收起來了。”
蘇羅哥哥好像失智一般,居然質問我:“為什麼不戴?”
我:“……你在軍營戴發簪?”
“平時應該要戴。”蘇羅哥哥忽然伸手握住了我頭上的發簪。猛地一抽,我一頭的烏發像流水一樣傾瀉下來,披在了肩上。
我愣了一下,趕緊伸手去搶:“哎你乾嘛!”
蘇羅哥哥卻按著我的手,將發簪拿到燈火下打量。這隻發簪就是單純的素簪。沒有花紋,沒有特殊的工藝。就是最簡單的素簪,打磨得很光滑,材料是最上等的羊脂白玉。
這是阿爹送我的,我拿到以後就用這個了。蘇羅哥哥打量了許久以後,表情忽然變得陰翳起來。
“誰送你的發簪?軍營裡的那個姓章的小子送的?還是那個姓肖的?”
我愣住,雖然不知道蘇羅哥哥怎麼知道章晟恒和肖楓的。
這兩個一個是程將軍座下一員猛將一個是葉將軍最寶貝的外孫。兩個人跟她年紀差不多,一個十七一個十九。都是那種難搞的刺頭兒,脾氣爆還傲得很。不過被我拖出去揍了幾頓以後,我們三個已經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蘇羅哥哥是怎麼知道他們的?連阿娘都不知道他們呢……
“阿爹啊,”我不明所以,但是還是如實以告:“怎麼了?”
聽到是阿爹,蘇羅哥哥的表情頓時就恢複了清朗。他揉了揉我的頭發,吐出一口氣,強勢地要求:“我給你的那個款式不分男女,可以戴。平時戴我的。”
我平時確實是戴他送的,這不是阿爹前兩日才送,我戴兩日嘛!
不過我也沒反駁他,就是覺得他有點怪:“蘇羅哥哥,你有話就直說。大費周章地佯裝劫匪半路劫持大齊駐軍,你這是想挑起戰爭嗎?”
自從參軍,我懂了很多。駐軍的地位跟一般官衙不同。劫持駐軍,這就是挑釁。
蘇羅哥哥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問了我另一個問題:“為什麼不同意聯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