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紅裝都不著了……女子不著紅裝,這是和非君不嫁一樣重的誓言。
南榮慎不明白,她怎麼能這麼輕易地說出這樣重的誓言,還當眾用誓心石。
他瞬間覺得自己有點過了,皺眉鬆開了溫蓉蓉,想要走了。
他也不過就是因為他哥哥交代,他走之前,無論溫蓉蓉找他說什麼,都要他答應。
南榮慎以為會是彆的事情,沒想到溫蓉蓉當眾誓心,表示非君不嫁,他死了還要終身為他披麻戴孝,現在……還說他不歸來不著紅裝。
南榮慎答應隻是聽命行事,至於答應之後的事情,南榮元奚自然會幫他解決,這麼多年了,南榮元奚也沒有讓他出賣過色相,南榮慎倒是不擔心他哥哥真要他取溫蓉蓉。
剛才的惱火,隻為她居然連這種事情都能認錯人,還毫無愧疚之心,分明半點對他無意,卻偏要糾纏於他!
但是若她……真對自己有幾分真心,他的話會耽誤了她。
南榮慎一猶豫,就又忍不住看了眼南榮元奚那邊。
他與南榮元奚相依為命長大,走到今天這一步,步步荊棘曆儘艱辛,他從不質疑南榮元奚的決策,也不怕賭上自己的命,為他們共同的目標。
但是若他哥哥當真要他三言兩語毀儘一個女子一生……
南榮慎猶豫退縮時,溫蓉蓉卻氣性上來了,不給他退縮的機會,看上去像是伸手抱他,實則手繞到他身後扯住了他的長發,“我都不著紅裝了,也絕不會勾搭其他男子,那二公子呢?!”
“嗯?”溫蓉蓉抓著他的頭發迫使他低頭,南榮慎憋氣彎腰,溫蓉蓉瞪著他說,“二公子,我可聽說隨軍有很多妖妓,你們到了燭龍穀,當地也有很多女人,我不放心啊。”
溫蓉蓉咬牙切齒地說,“若我在這裡癡癡等你回來,你卻在外麵逍遙快活,我便要我哥哥廢了你!”
溫蓉蓉說著,從懷裡摸出了她剛才誓心之後趁亂裹起來的誓心石,她才用了一次,此刻用袖子卷著塞進南榮慎的手裡。
“你發誓!你在任何情況下絕不碰彆的女人,不對彆的女人動情,否則五雷轟頂天打雷劈。”
她含笑看著南榮慎,心裡滿是幸災樂禍,這世界上的人對誓言格外地重視,否則她也不會當眾發個誓,就把溫澤陽氣瘋了。
大好的男兒,常年征戰在外,沒妻室沒有婢女,真能憋住嗎?
南榮慎可馬上就要弱冠了,身體壯得牛犢子似的,溫蓉蓉半點不信他能不碰女人!
她看著他,篤定他不會發誓,南榮慎果然抱著手裡的誓心石麵色發黑,額角和側頸的青筋都鼓起來了。
哈哈哈哈哈!不敢了吧,還裝!
南榮慎和溫蓉蓉到現在彼此間都清楚的一件事,就是他們非常一致地兩看相厭。
否則溫蓉蓉也不會挑他糾纏,雖然不知道南榮慎為什麼突然答應要娶她,可是溫蓉蓉沒在怕的,他回不來。
就在她揚著下巴,開口準備把石頭拿回來說算了的時候,南榮慎抓著石頭開口,“我南榮慎發誓,絕不碰溫蓉蓉以外的其他女子,絕不對其他女子動情,否則天打雷劈五雷轟頂。”
這一次換成溫蓉蓉表情愕然,南榮慎話音一落,誓心石的光芒乍現,彙聚,然後當空朝著他劈下。
溫蓉蓉連忙縮著脖子後退好幾步,生怕這玩意不好使了,再劈錯了人。
結果就見一道幽藍色的電光打在南榮慎的身上,溫蓉蓉眯眼等著他趴在地上,他卻一動未動,連眼皮都沒有抖一下。
他站在那裡,像一座不能撼動的鋼鐵堆成的山,城牆之上所有人靜默,溫正玉眉頭稍稍放鬆些,這樣一來,至少溫蓉蓉不是一廂情願了。
反倒是南榮元奚因為南榮慎的誓心,眉梢微挑,他可沒有叫他連這個都答應。
“你……不疼啊?”
溫蓉蓉見南榮慎把誓心石遞還給她,嘟囔著上前用袖子卷過來,南榮慎卻又抓住了她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剛剛被雷劈了,還是她這會穿的紗衣太薄,被城牆上的風吹冷了,南榮慎的手格外得滾燙。
他回頭看了一眼,大軍已經行進出了一段距離,送軍的號角聲和擂鼓聲仍在繼續,他必須快點歸隊了。
溫蓉蓉被南榮慎給燙得縮了下手,南榮慎卻抓著她朝著自己拉近,溫蓉蓉不明所以,但是掙不開,然後就瞪著一雙迷茫的眼睛,被南榮慎拉近了懷裡。
因為太突兀了,溫蓉蓉這次也沒有反應過來,就算反應過來了,她也很懵,不知道南榮慎這又是唱哪出戲,互相傷害到如此地步嗎?
倒也不必……“嗯。”
溫蓉蓉被後背上火熱的大手給摁在冰涼的鐵甲之上,感覺著這冰火兩重天的滋味,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這算是兩個人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擁抱,溫蓉蓉難受極了,南榮慎也好受不到哪裡去。
僵硬的擁抱結束,南榮慎鬆開溫蓉蓉,本想轉身就走,但眼中露出掙紮。
片刻後看著她歎口氣,扶著溫蓉蓉的後腦,垂頭湊近她。
溫蓉蓉渾身寫滿了抗拒,手推著他的鐵甲,一著急心裡話衝口而出,“吻彆就不必了吧!大家還沒熟到那個份上!”
南榮慎動作卻一頓未頓,直接低頭對著溫蓉蓉壓下來。
溫蓉蓉覺得自己如同遭遇泰山壓頂,腦袋被大手抓著躲不開,索性自暴自棄地閉上眼,算了親就親吧,她一個現代世界的新時代女性,她還怕親個嘴?!
但是南榮慎的嘴唇在她仰起頭閉緊了眼睛,做出迎接他的姿勢時候,壓在了她的眉心。
眉心是很敏感的位置,有一道酷刑便是封閉感官後眉心滴水,據說能把人生生給折磨瘋了。
而且溫蓉蓉做好心理準備的是嘴唇,冷不防南榮慎溫熱的嘴唇貼在了她的眉心,她猛地睜開了眼睛,卻突然感覺到一股熱流,順著她眉心的位置迅速擴散開來。
這種感覺她熟悉,這源源不斷從兩個人相接的皮膚傳送過來的熱流,是南榮慎的靈力。
溫蓉蓉舒服得情不自禁歎息一聲,抬手攀住了南榮慎的甲胄,雙膝綿軟的站立不住,整個人掛在南榮慎的身上。
這幅畫麵在外人眼中看上去,是妥妥的郎情妾意。
身著鎧甲的少年將軍,剛毅沉穩,麵容若刀刻般英挺,卻在大軍開拔之際,偷偷落隊躲在角落在低頭親吻著一個一身輕薄紗衣,柔軟又嬌小的女子。
女子仰著臉雙眼緊閉,側頭貼在他一側鋼鐵手臂之上,仿佛想要通過這最後的親密接觸,感受愛人的體溫。
而事實是,溫蓉蓉正感覺自己泡在一汪舒適無比的溫泉之中,連每一個毛孔都舒張開的那種愜意和溫暖。
邪乎一點形容的話,她好像回到了娘胎一樣,泡在她媽媽羊水那種安全,舒適得簡直想原地睡過去。
這和上次南榮慎探查她的魂魄的時候完全不同,比那個不知道舒服了多少倍,南榮慎到底是個什麼靈根,這也太有利身心發育了。
仿佛昨夜一夜未睡的慌張,疲憊,加上今天的緊繃和不得不去做的痛苦,都在這陣陣暖流之中被撫平。
溫蓉蓉把身處於什麼環境都忘了似的,耳邊的戰鼓和嘈雜都變成了令人舒適的催眠的音調,但是就在她要徹底身心放鬆的時候,南榮慎突然抬頭,把嘴唇挪開,熱源就這麼被切斷了。
溫蓉蓉下意識地循著熱源追上去,朝著南榮慎伸出手。
南榮慎卻肅容站直,按下她的手,看著她說,“你穿得太少,身上太涼了,快點回家去吧。”
說完之後他便後退兩步,然後足下輕點,直接朝著城牆邊飛奔而去――
溫蓉蓉本能地追上南榮慎,要去拉他。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想做什麼,甚至忘了南榮慎是個修行之人的事情,見他跳城牆滿腦子就剩下“危險”兩個大字。
但是這點高度對南榮慎來說,就是來去自如的遊戲,他張開手臂飛身掠下城牆,口中同時響起了呼哨。
一匹並沒有隨著大軍離開,一直徘徊在城牆下麵的黑馬,迅速朝著南榮慎跑來。
溫蓉蓉也正好跑到城牆的邊緣,驚懼交加地朝下看去,就見南榮慎黑色的鬥篷在風中飛起,像某種自由翱翔的龐大蒼鷹,展開了翅膀,然後穩穩落在了馬背上。
馬匹前蹄高高揚起,南榮慎在馬鞍的側麵抽出了他的雙尖鎖焰槍,微微壓下身形,槍身在他的後背轉了一圈,帶起如誓心石散發出的那種幽藍色的光亮,接著穩穩地嵌入了南榮慎腰側的鎧甲之中。
他立直脊背,猶如一頭因為狩獵沒能與大部隊同歸的孤狼,縱馬疾奔而去,再也沒有回一次頭。
溫蓉蓉突然心中就升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滋味,很陌生,和著她身上還未散去的暖意,讓她居然有種手足無處安放的錯覺來。
但是還未等她盯著南榮慎迅速遠去的背影,仔細去品味一番這到底是什麼情緒,耳邊突然響起了一聲帶著促狹的聲音,“看傻了?要不要跟著去啊,這麼舍不得。”
緊接著肩頭上披上了一件披風,隔絕了寒風,也隔絕了她身上暖意的流失。
到了這一刻,耳邊的嘈雜,止息的戰鼓和號角音,遠去的大軍和已經開始遣散的百姓,才終於真真切切地充斥了她的感官,把她從那種迷茫的狀態裡麵拉了回來。
她側過頭去看她鬥篷的來源,一張臉還帶著暖意未散的紅潤,但是對上溫正玉前所未有的嚴厲麵色,心裡頓時開始打突。
“二哥……”溫蓉蓉輕輕叫了一聲,朝著溫正玉走近一步,縮著肩膀攏著披風,原地扮演楚楚可憐,按照她事先想好的,一慫到底。
她乾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好也了解好了。
這個世界上是不會去笑話大膽的女子對男子傾訴情腸的,相反的,隻要你是“貴人”,就連女子三夫四侍,也隻會有人感歎一聲,這女子好生厲害。
這裡是真正意義上的亂世,亂的是種族,也是世道,簡而言之,若說有什麼值得恥笑,唯有貧窮和無能罷了。
因此正如之前溫蓉蓉猜測和震驚的,女子的名節,確實不那麼重要。所以她家才會在她和南榮慎傳出那等荒謬的謠言之後,不急著去壓製謠言,卻依舊若無其事地給她擇選夫婿。
名節或許對於一部分人來說比較重要,那就是除了嫁人彆無選擇的女子。
因此她借著大軍出征,混在百姓們中,也學著百姓送彆親人,來對著南榮慎表白這件事,並不足以惹怒溫澤陽和溫正玉。
他們真正惱怒的,是溫蓉蓉居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麵,用誓心石誓心。
這才是她把自己尋個好人家的可能,給徹底斷送的根本原因,世人重諾,若是背棄誓言,是要被人鄙視排斥的。
溫正玉向來極其嬌慣自己的妹妹,但是這一次是真的被氣到了,他冷哼一聲,轉身便走,朝著城門下走去,溫蓉蓉趕緊屁顛屁顛地跟在他的身後。
安欒王徹底被忽略在旁邊,這倒是個挺稀奇的體驗,眉梢挑了挑,也跟著下了城牆。
出征燭龍穀的軍隊走了,城中送彆的百姓也被遣散,各自回家該乾什麼乾什麼,縱使剛才在送彆大軍的時候,悲痛之情一時難以抑製,但是生活總還是要繼續。
失去了親人的他們,隻有更加努力地生活,並且抱著或許明年,自己的親人就會風光無限地回來的奢望,才能繼續在這個亂世之中活下去。
而城牆之上的貴人們,也從城牆上下來,各自鑽回自家金堆玉砌的馬車裡麵,思索著今晚上去哪裡戲耍玩鬨。
或者與自家後院中的哪一房妾室廝混,再生幾個庶子出來,好確保在多年後,一旦一腳邁出了“貴人”這個權力的漩渦,好也有能上場送死的子嗣去出一出征。
而隨著這個世界如一幅過於危險也過於綺麗的畫卷一般,漸漸地在溫蓉蓉的麵前展開,溫蓉蓉不可抑製地愛上了它。
這是個過於殘酷也過於精彩的世界,精彩之處在於她隻是看到了這畫卷的一角,便已經應接不暇,多得數不清的想法,在她的腦子裡宛如井噴一般地此起彼伏,根本壓抑不住。
她有太多的事情想要去做,但是目前最最緊要的事情,是過家裡麵的這關。
幸好走了一個天字一號的大瘟神溫澤陽,今晚上家宴溫蓉蓉才躲過了“三堂會審”的下場。
不過溫澤陽那邊也是要哄的,隻要度過這一關,溫蓉蓉有的是辦法哄他。
晚飯吃得像是給她自己送終,待到晚飯結束,她立刻識相地滑跪在柯靈雁和溫正玉的麵前。
什麼膝下有黃金,她的黃金就在家人身上,跪得心甘情願。
再者說,她的家人都是一門心思為她好的,這也是溫蓉蓉寧可挨雷劈把事情做到無可挽回,也不在家裡用上吊絕食逼迫家人對她不成婚這件事妥協的原因。
畢竟鈍刀子隔的是親人之間的情,她挨雷劈一下,家裡人頂多心疼她一陣兒就過去了。
尤其她認錯態度良好,端正跪地條理分明地解釋,“我知道我做得不對,但是希望母親和二哥能聽我一言,我不是腦子一熱愛男人愛瘋了才那麼做。”
事情都做了,南榮慎也走了,溫蓉蓉倒也不必跟自家人還扮演戀愛腦。
她說,“我隻是……不想成婚那麼早,可是幾次三番地同家中說,你們都覺得我在胡鬨……”
“所以你就真的出去胡鬨!”柯靈雁對她這個女兒就是柔情似水,但這件事確實非同小可,她也忍不住出言嗔怪。
溫蓉蓉縮了下肩膀,垂頭要把自己的腦袋埋進裙子裡似的,小聲道,“母親,你和二哥要是太生氣,就打我一頓出出氣吧……”
反正他們也舍不得。
“打你有什麼用!”柯靈雁今天忙著家裡生意並沒有去送軍,否則她絕對會阻止這件事!
溫正玉更沒機會阻止,他是拿著帝王聖諭,是代替君王送軍的,看到溫蓉蓉在城牆下胡鬨,也分身乏術。
等到南榮慎帶她到了城牆之上,他又被南榮元奚絆住,再者說,那時候溫蓉蓉已經誓心結束,再做什麼也於事無補。
而此刻聽聞溫蓉蓉說自己隻是不想成婚,溫正玉皺眉問,“你已然到了適婚年齡,旁人家的女子早早就在為自己著急,還要因為夫家擇選不良,與家中鬨脾氣,你卻千方百計不肯成婚,這是為何?”
“我舍不得家裡,舍不得虛羅門,舍不得二哥大哥和母親,”
溫蓉蓉理所當然地說,“我知道一時你們難以理解我的想法,更不會允我,我才會出此下策。”
“我就是不想去一個陌生人的家中,小小年紀受人糟踐不說,還要伺候公婆,冒著生命危險產子,然後說不定我容顏還未老去,他便已經再娶小妾,與他人恩愛纏綿了。”
“就算我是虛羅門大小姐,可我嫁做人婦,便再不能什麼事情都找家裡。虛羅門勢大能保我不受夫家欺辱,能保我一生不缺榮華,可不能保我不受冷落,一生被夫君愛護啊。”
溫蓉蓉提起這個就暴躁地揪著自己的衣袖,“我到底為何非要成婚去受罪!我寧願在家中做一輩子的老姑娘!”
這一番話著實是荒謬得過頭,這世上人人都是如此過的,怎的到她的嘴裡便成了這般不堪?
可是柯靈雁想要反駁,卻微張著唇啞口無言,她一生算是與夫君情投意合,受旁人羨慕吹噓,生育兒女三個,個個稱心如意……但是溫景明身為一宗宗主,確確實實也還有其他兩房妾室。
柯靈雁隻覺得溫蓉蓉這一番話,似乎處處不對,卻震耳欲聾得緊。
而溫正玉居然也一時間無言以對,他這個小妹確實幾次三番地表達過了不想成婚,還列舉了許多古今不成婚女子的例子……
可她居然是如此想的嗎?
三人一時間兩坐一跪,沉默相對半晌無言。
正在這時候,紅煙敲門在殿門低聲說,“夫人,二公子,小姐,門房來報,德明宗宗主前來,已經到大門口半晌了,求見夫人。”
溫蓉蓉耳朵一支棱,德明宗宗主?
南榮元奚?
他來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