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回(2 / 2)

娜仁在皇後下首坐著,把眼去覷她們兩個說話,見太皇太後雖笑盈盈卻仿佛意味深長似的,心裡很是疑惑。

不過這話輕描淡寫地就被帶過去了。太後一直含著笑坐在席間看著,招手喚阿朵近身側耳過來,低聲吩咐了兩句。眾人隻見阿朵順著側麵的台階下來,走到娜仁身邊,向她盈盈一禮,輕聲說了些什麼。

娜仁仿佛撇撇嘴,然後收回按在酒壺手柄上的手。

皇後將一切看在眼裡,正要開口,隻聽上首的太皇太後道:“闔家團圓的大好日子,今年又是皇帝親政第一年,皇後的家宴預備得不錯,你們夫妻兩個都年輕,以後還有許多許多年要走下去,就這樣相互扶持著,甚好。”

說著,她又命人斟酒與康熙、皇後,二人忙端起酒杯起身,向太皇太後行禮:“孫兒/臣妾謹記老祖宗教誨。”

場麵話說得漂亮,其實其中也有太皇太後的真心。

康熙自然明白,聽著太皇太後口吻中的幾分感慨,不由熱淚盈眶,“老祖宗,您要好生保養身子,再過一二個月,您也能抱上曾孫了。”

“好,好。”太皇太後笑嗬嗬地點頭,看著他與皇後,一個豐神俊朗,一個溫婉端莊,儼然是一對璧人弟妹模樣。

人老了,總是愛憶起當年的舊事來,此時她眼眶微微濕潤,滿麵感慨,“你們兩個,要好好地,攜手相伴。這王朝日後,風雨興衰,都要你們共同見證。皇後,為人妻難,為一國後更難。不驕不躁難,不嫉不妒更難。這宮中有太多的女人還在如花的年紀就枯萎了,哀家希望,你是坤寧宮中,永遠盛放的一朵牡丹。”

夜宴一散,她扶著太皇太後回慈寧宮,路上問:“您方才說話時,我怎麼覺得怪怪的?”

“是與石氏說話時吧?”太皇太後對她心裡想什麼實在是太清楚不過了,轉眼瞥她一下,嗤笑一聲,“你呀,還是太嫩。要說當年——”太皇太後微有些恍惚,追憶起當年來,還有些感慨:“若不是董鄂氏橫空出世斜插一腳,隻怕寵冠六宮之人便是石氏了。你瞧她那溫文爾雅的模樣,處事也是乾淨利落手段狠絕的,私底下不是沒有手段。當年你和他好,我還仔細了一陣子,還是後來見她待你不錯,才放下心。”

娜仁卻想象不到太福晉八麵威風處事乾脆手段狠絕的樣子,見她瞪圓了眼睛,太皇太後輕笑著道:“所以說你嫩呢?你若能把石氏的手段學到八分,我便是閉了這眼,也不會擔心你了。也罷,各人有個人的命數罷了。我瞧,她那個侄女,也不是個簡單人物。這後宮的女人啊,都不能是簡單人物。我是看準了,你也沒有那個與人鬥的心眼子,傻呀!”

她說著,抬手重重點點娜仁的額頭,恨鐵不成鋼一般地道:“但凡你有那個心呐!”

不過轉瞬,她又笑了,又撫撫娜仁的鬢角,為她扶正那一支掩鬢的珍珠短釵,自說自話地喃喃念道:“不過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她摟著娜仁的肩膀,在秋日的夜裡緩步前行,一手拄著拐杖,每一步都走得穩穩當當,她的聲音在夜色中傳出很遠去:“我的娜仁啊,我隻求你一生,安安穩穩地過,平平安安地活,求你能長命百歲……”

莫叫我白發人再送黑發人。

中秋夜闔家團圓,又何嘗不是有些人的寂寞。

人活半生,回頭去看,父母、夫婿、兒子均已沒入黃土,女兒遠散他方。縱然孫兒孝敬,又有什麼用呢?

聊有慰藉,卻不解悵然。

過了八月節,京中涼爽的好天氣就來了。

菊花漸開,皇後在禦花園辦了一場賞菊宴,娜仁去看戲吃酒,卻從宴上帶回一個青蔥水嫩的小姑娘。

十二三的年紀,一看就入宮不久。進不了主子們的身,隻在禦花園修花剪草,因她年紀幼、生得又不錯,被差事上的人擠兌得厲害,正叫豈蕙碰上了,也是緣分,她合了豈蕙的眼緣,被帶回了永壽宮,專跟著豈蕙做針線上的事。

福寬對此很有話說:“那麼多聰明伶俐的與你看,你都看不上眼。偏你看上個在刺繡上一竅不通的,你就等著下狠力氣教吧!”

豈蕙也不是什麼老實人,詭辯起來很有一套:“那姑娘一看生的就合該是咱們永壽宮的人!若是個容貌醜陋的,還入不得娘娘的眼,進不了永壽宮的門。”

本來在炕上盤腿坐著吃瓜看戲的娜仁被波及到,抬起臉,露出自己無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見二人都向她看來,便故作沉吟之態,好一會兒才道:“菡萏生得確實不錯,名字也先是咱們永壽宮的人。”

福寬嗔她道:“您這毛病還改不了,哪位娘娘敢把那樣青蔥水嫩的宮女兒放在自己宮裡?”

不過見娜仁的樣子,她也笑了。瓊枝道:“麥穗、茉莉、菡萏,下一代這幾個名字,倒是很樸實。”

“麥穗才樸實呢,我們菡萏多好聽啊,一聽就知道是花骨朵般的女孩兒。”豈蕙對會跟在自己身後叫姑姑的小姑娘還是護短得緊,娜仁幾人見了不由笑她,“你這就護犢子上了。”

不過菡萏確實不錯,福寬也不過嘴硬,沒過幾日瓊枝便對娜仁道:“福寬還不喜歡菡萏,如今瞧,咱們宮裡可數她最喜歡了。今兒一早,我還瞧見福寬把她份例裡的餑餑塞給菡萏,又是給料子,說她衣裳粗陋不像是永壽宮的人。口是心非的厲害。”

娜仁彼時是怎樣的呢?

她手臂拄著下巴,笑眼彎彎地看著瓊枝,陽光從她身後照射來,灑落在她身上,襯得一雙眼亮晶晶的,無端讓人感到浸在蜜糖裡的甜。

宮裡添丁在九月。重陽節時佛拉娜便已在太醫的叮囑下臥床安胎了,娜仁從鄭太醫回與太皇太後的話裡知道,佛拉娜的這一胎將將保到如今九個月,因母體並不是十分康健,隻怕保不到足月。

不過誰都沒想到,佛拉娜與她肚子裡的孩子都咬咬牙,竟然硬是挺到了九月中旬接近下旬了,才發動。

後頭的一段日子裡,佛拉娜的孕期反應十分眼中,精神狀態也不大好,一度要崩潰,為著肚子裡的孩子,咬著牙堅持住了。

康熙陪著她,見她的樣子,也心疼,卻無能為力。

馬佳夫人早已入宮陪伴,就在鐘粹宮的偏殿住著,然而即使是母親在身邊,也沒能讓佛拉娜好受多少。

十九那日一早,還在皇後宮裡坐著,就聽到佛拉娜發動的消息。

皇後登時也沒有喝茶的心情了,忙忙起身,口中不斷地問著:“太醫穩婆可都到了?鐘粹宮如今有主事的沒有?馬佳福晉的情況如何……”等等許多。

見她急切的模樣,蘭嬤嬤忙道:“娘娘,這會子您要穩住才是——”

說著,向四周使眼色。

皇後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失態,抬手理了理鬢發。

娜仁已道:“情勢緊急,娘娘心急也是有的。咱們這就過去如何?”

皇後給了她一個讚賞的眼神,大波人員趕往鐘粹宮。

也是娜仁一語成讖,佛拉娜這一胎生得果然十分艱難,直到康熙下朝來了鐘粹宮,眾人在鐘粹宮用了早上、晚上和兩頓小點,又吃了宵夜,灌下去不知多少茶水,隻聽著產房裡的聲音漸漸微弱起來,卻還沒有喜訊傳出。

康熙心急如焚,見太醫滿頭大汗淋漓地出來,忙問:“快說,馬佳福晉怎麼樣?”

“皇上,母體虛弱,龍胎過大,生產艱難。微臣雖開了助產湯與馬佳福晉,卻無甚效用,隻怕是——”太醫低著頭,沒敢看康熙的麵色。

一個滿手鮮血的穩婆走出來,也道:“還請皇上早做決斷。”

太皇太後與太後已被勸了回去,這會殿裡能在這裡做主的,無疑就是康熙。

而所謂的‘決斷’,便是祖宗家法。

康熙一手緊緊攥拳,年輕稚嫩的肩膀還沒成功挺起這萬裡河山,先要跌跌撞撞地,走在為人夫與為人父的決斷路上。

娜仁心口抑製不住地怦怦直跳,一手壓住,一邊用眼緊緊盯著康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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