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回(1 / 2)

那是個雪夜,坤寧宮偏殿產房中皇後的嘶喊聲不絕於耳,殿外風聲陣陣,大雪紛飛,仿佛吹在每個人心上。

娜仁手上捧著一碗熱茶慢慢啜著,身上嚴嚴實實地圍著一件大氅,抵禦著京中冬日的嚴寒。

皇後宮裡的人都亂了手腳,從小茶房到偏殿來回奔波著,也沒人顧得上給正殿的炭爐子續火。

康熙圍著大氅在院子裡來回踱步,極得熱鍋上螞蟻一樣,哪裡顧得上冷不冷。其餘人坐在殿內也不好開口,還是娜仁,待手上的熱茶也沒了溫度,便歪頭命:“瓊枝,尋個法子,炭爐子續上。叫皇上進來,多冷的天在外麵吹風,彆沒等見了兒子就染了風寒,屆時也彆想看孩子了!女子頭胎多半艱難,他在外麵多極也無用,反而令皇後分心!”

瓊枝忙應著聲,出去未多時,康熙昂首闊步地進來,在門口撣撣大氅上的雪珠,徑直往上首坐了,眉頭皺得很緊,“皇後已進去許久了,怎麼還沒個動靜。”

“你是頭回經曆這事嗎?就說如今,宮中這兩個孩子出生時哪個不是折騰許久?且放寬你的心吧,安坐下,不然叫皇後知道,還要為你分心。”娜仁剛說完,阿朵打外頭走進來,道:“老祖宗和太後娘娘遣奴才來看皇後娘娘如何。”

康熙忙道:“風雪交加,天氣寒冷,還請老祖宗與皇額娘不要出來走動了。皇後這邊極好,太醫說胎位很正,叫老祖宗與皇額娘不必擔心。”

阿朵道了聲“是”,便去了。

她走了,康熙強定下心坐了一會兒,聽著皇後苦痛喊聲未停,又從正座站了起來,抖抖袖子就往西暖閣走。

娜仁眼看著他拈香拜了一番回來,坐一會兒,又去拈香拜,心中又是好笑,又是無奈,也不好說叫他消停一會。

見他這般焦急,佛拉娜抿抿唇,垂著頭默默不語。

殿內一時安靜,忽地又有一人從殿外進來,向眾人磕了個頭後便向著佛拉娜急急道:“主兒,小阿哥哭鬨不休,已有些嗆喘了,雀枝姐姐讓奴才來叫您回去看看。”

佛拉娜一急,忙忙從椅子上起來,康熙也看了過來,她懷著些微的期待看向康熙,卻見康熙抿著唇眉頭緊鎖地又坐下了。她心裡一時酸酸麻麻,滿是說不出的滋味。

將被她攥得亂成一團的絲帕攏入袖中,佛拉娜向著康熙一欠身,沉下心道:“妾告退。”

“承瑞如何,遣個人來說一聲。”康熙道:“若是無事,你也不必折騰了,好好陪陪承瑞吧。”

佛拉娜呐呐應了一聲,微微垂首退了兩步,轉身出去了。

皇後疼了一天一夜,眾人也在坤寧宮坐了一天一夜。

眼見過了子時,皇後的呼痛聲漸弱卻還是沒有好消息,康熙的拳頭攥得愈緊,茶一盞一盞地灌下去,仿佛要撲滅心中的火氣與急躁。

娜仁心裡倒是有譜,她清史了解雖然不多,但是清穿看得多啊!她現下心中對皇後平安生產懷揣著一萬分的信心,故而並不著急,隻是看著康熙這樣子,又不知該從何處開口勸。

清梨開口,打破了一室的岑寂,隻聽她道:“皇上,要到了早朝的時辰了,您看——”

康熙後知後覺,看了眼殿內的西洋鐘,擰著眉,臉色不大好看,又望了眼偏殿的方向,才命人傳:“今兒個早朝免了吧。”

“嗻。”梁九功忙忙答應,沒一會太皇太後又遣人來問,正說著話,忽聽一聲清脆的嬰兒哭,打破了所有的緊張急切,隻聽有人歡歡喜喜地喊:“皇後娘娘生了!是個小阿哥,三斤七兩,母子均安!”

而後似乎外頭所有人都在高喊這句話,娜仁不由自主地跟著鬆了口氣,康熙下意識地狂喜,半刻之後,有嬤嬤抱著一個鵝黃繈褓走進來,康熙小心翼翼地接過來抱了抱,後知後覺地問道:“小阿哥三斤七兩……”

“回皇上,小阿哥雖偏瘦些,卻是無妨的。”穩婆臉上堆滿了笑,“皇後娘娘骨架未成,小阿哥若是再大一些,生產便要更艱難了,可見小阿哥是個知道心疼人的。等日後,乳母好好喂奶,到了滿月,保準就是個白白胖胖的小阿哥。”

康熙這才再度笑了起來,細細地觀察著小阿哥的眉眼,連聲道:“這眼睛生得像皇後!”又道:“此為朕之嫡長子,承萬民之期許而生,昭示江山萬年後繼有人,朕為他取名‘承祜’。快,朕要去奉先殿給汗阿瑪上香,告訴列祖列宗後繼有人。”

他大手一揮厚賞了坤寧宮上下、為皇後接生的穩婆太醫們,又忙命人去給太皇太後與太後報喜。

昭妃此時才起身款款一禮,“‘曾孫壽考,受天之祜。’恭喜皇上,喜得嫡長。”

康熙笑看她一眼,“平時看你不言不語,偶然一句,倒也能說近人心裡,可知沉默之人並非不會說話。”賞,宮中上上下下都要賞,你們幾個——每人一匣合浦珠!

“謝皇上賞賜。”

小阿哥最後被抱到阿哥所去,清梨微微有些詫異,與娜仁她們一道出去的時候,小聲問:“竟然不讓皇後把承祜留在身邊養?可承瑞都被留在鐘粹宮了,皇上這是什麼意思?”

“承瑞是身體虛弱,有親身額娘照顧更為貼心,承祜卻是‘承萬民之期許、昭示江山後繼有人’,哪能一樣?”娜仁道:“況且把承祜放在阿哥所養,本也是皇後的意願。”

清梨聽了默默半晌,道:“皇後不愧是皇後。”

“規矩規矩,偶一特例也罷,若人人都要破了規矩,宮廷顏麵何存?”昭妃一語中的,指出其中關竅,“況且,皇後也不希望,大清的嫡長子,被人說‘長於婦人之手’。”

她不過是就情勢分析,娜仁卻輕哼一聲,“長於婦人之手,誰不是婦人生出來的?”

昭妃斜她一眼,微帶些笑意,“你這話說的,人家又不知指這個。”

“好了,快回去吧,熬了一夜了,我也是困得要命。”清梨感歎道:“這一夜坐得我呀,腰酸背痛,再不散,我就要哭了。”

承祜出生,太醫斬釘截鐵地說小阿哥很健康。

而後宮中的嬪妃‘們’就開始花式求子,主要當然是佛拉娜與赫舍裡氏,灑在宮外的香油錢不勝其數,娜仁隻有拜服,真想對她們說一聲:“大佬,有錢。”

皇後自生產後,正經虛弱了幾日。這日有些精神,倚在炕頭逗了會小阿哥,聽秋嬤嬤在旁道:“皇上那日說的話,又給咱們阿哥取了個這麼個名字,可見對咱們阿哥有非同一般的期許。娘娘您後半生,可以有個著落了。”

皇後搖頭輕笑,剛要開口,蘭嬤嬤已道:“你這話說得可不是。皇上越是這樣說,咱們越是要好生警惕,難保前朝後宮哪起子紅眼的小人為了給自己的孩子、外孫鋪路,就向小阿哥伸手。你在小阿哥身邊,定要萬事小心戒備。”

秋嬤嬤肅容點點頭,皇後道:“嬤嬤們想得細致,也是。本宮卻不知道,這孩子得了皇上這樣重的期許,究竟好是不好。”

殿內熏著藥香,是太醫為了替她調理身體想出的法子,說是能彌補虧虛的氣血,已經燃了好幾日。她如今就覺得一呼一吸之間均是藥氣。也不知那些太醫們用了多少心思,難得那藥氣雖濃,倒不叫人煩心。

雖如此,皇後還是微微擰了擰眉,在鼻前扇了扇,問:“今兒還沒到時候嗎?”

宮女掐著時間上來,正好把香爐搬下去,皇後緊鎖的眉心鬆開,麵上卻仍帶著幾分愁態,感慨:“你隻看曆史上那些個嫡子,有哪一個有好下場的呢?罷了……”

皇後不欲多提,蘭嬤嬤也不知從何處勸,又聽皇後問納喇氏的胎,因答道:“章太醫說了,納喇小主身體仍有些不足,腹中龍胎雖是個小阿哥,卻長得不大好。納喇小主應該也知道了,從宮外搜羅來不少安胎的好方用。”

蘭嬤嬤說著,微微一頓,一麵思忖著,一麵道:“納喇小主心思縝密,延禧宮被圍得水泄不通鐵桶一般,等閒人無法伸手進去。納喇氏應該也把宮中的人脈交給納喇小主一部分,不然僅憑納喇小主一人,絕對無法做到這個地步。”

“得了個龍胎,跟得了金疙瘩似的,護得那樣仔細。那日您生產,她也托病沒來。”秋嬤嬤諷笑道:“如今龍胎還不是養得不好?”

“嬤嬤!”皇後麵色微沉,道:“背後道人口舌,叫人知道了不好。得了龍胎,珍惜是應當的。她縝密些倒是好,省了本宮的事兒。我這邊懷著孩子、坐著月子,沒有心思分出去照顧她這一胎,萬一真有哪個膽大包天向龍胎伸手,本宮為後宮之首,豈不也有責任?她還算為我省了事情。”

宮裡沒有不透風的牆,皇後這話很快叫太皇太後知道。彼時娜仁正在太皇太後身畔調香,太皇太後揮退了宮人,對娜仁隨口道:“皇後是個聰明人。”

“聰明人,才不至於做那明晃晃的損人利己之事。”娜仁微笑著接了一句。

“說到底,這後宮啊,是永遠不會真正平息的。阿彌陀佛,我也到了安心頤養天年的時候,隨她們吧,皇後是個心理有準的,有她壓著,翻不出天去。”太皇太後眉宇間似有幾分感慨,長歎一聲,道。

宮裡添丁,還是皇後嫡子,生來康健,是頭等的大喜事。

一整個年,宮中都過得熱熱鬨鬨的,進了二月裡,又是納喇氏產期將近,太醫也道還算穩妥,又斷定是個小阿哥。

康熙沉浸在不到半年的時間內將要連續添丁的喜悅中,卻不知樂極生悲,自顧周而複始。

二月,宮中再度添丁,納喇氏平安產下一子,先天弱,需得用心照料。

康熙循當日佛拉娜的例,允納喇氏養被取名承慶的小阿哥在身邊,納喇氏婉言相拒,直道不願因以及之身壞了規矩,康熙對此不置可否,小阿哥被養在阿哥所裡,也是一群人精心照顧,其實也不必在額娘身邊差多少。

三月,三阿哥滿月。

將將過了一個月不到,鐘粹宮大阿哥承瑞感染風寒,臥床不起。

一開始沒幾個人覺得承瑞這一次的病會如此凶險,隻當是尋常風寒,佛拉娜日夜照顧,也沒覺得會有多嚴重。

然而這病就是拖拖拉拉的許久沒好,臥床半月,高熱不退。康熙焦急萬分之下從民間召來一位名醫聖手,兩劑方子退了熱,風寒勉強好了,哮症卻犯得很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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