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瞪了康熙一眼,“你也跟著起哄!”
“朕、朕不也是想逗逗皎皎嗎。”康熙有些無辜,也很是心疼,抱著皎皎貼貼小臉,哄道:“皎皎不哭,汗阿瑪方才的話都不是真的,是逗皎皎的。咱們皎皎啊,是星星,是月亮,世界上最好看的小姑娘!誰家的小格格也比不過。以後汗阿瑪要讓皎皎成為最尊貴的公主,給皎皎建這世上最大的公主府,給皎皎選最溫柔體貼的額駙……”
太皇太後橫他一眼,“越說越不像話了。”
皎皎擦擦眼淚,藕節似的手臂環住康熙的脖子,軟乎乎的小身體貼著康熙,許是一直堅持喝牛羊乳的緣故,身上的奶味兒比之還躺在繈褓中的小不點也不遑多讓。一顆老父親的心啊,就像被暖爐子圍起來的雪,化得一汪水似的。
於是嘴一張,今年新進的貢紗貢緞珍奇珠花等等就都進了皎皎的庫房,娜仁不由打趣道:“這兩滴眼淚珠子掉得可真是值錢。”
皎皎窩在她懷裡,扯著她的袖子,軟軟地道:“額娘壞!”
“都開始跟著老師上課了,還裝什麼小姑娘?”娜仁一揚眉,笑著道:“就黑你汗阿瑪的東西吧!你們父女兩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可不摻和了。”
康熙忙道:“皎皎還小呢,這就跟著先生上課,是不是早了些?”
“先頭,三四月份裡就定下的事,本是預備著五月就開始授課的,偏生拖到了六月裡。如今左右天兒也熱了,上課也煎熬,我想著不如就歇個暑,入了秋再開始上課。還能容她一二個月的懶。”娜仁慢慢說著,隨口道:“不早了,清梨與我說,她少年時閨中姊妹都是如皎皎這個年紀就開始學習的。要想人前顯貴,就要人後受罪。雖然我們皎皎已經足夠顯貴了,可難道想叫人說是個不學無術的公主嗎?”
她垂著頭,看著皎皎。
皎皎鼓起臉頰脆生生地道:“不要!皎皎會跟著先生好好學的!”
“好!皎皎有誌氣!”康熙遂喜笑顏開,再沒說什麼阻攔的話。
皇後的諡號選了仁孝二字,乃是上等的美諡。赫舍裡家愁雲慘淡幾日,又因為這諡號與皇後留下的小皇子有了底氣,在前朝極力攛掇立儲之事。
倒也不是做得很明顯,隻是有幾位文臣上書啟請早立國本,也有自行發願的,更有私下裡與赫舍裡家有往來的。
若是從前,康熙自然要大怒一場。但皇後臨終前殷殷與他說了許多,更明明白白地說出“不必因妾之早亡惜及鄙家”這樣的話,反而讓他心軟,對赫舍裡家諸多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
況……那些大臣所奏之事,確實是他一直來心中糾結之事。
此時南方局勢危機,立儲穩定軍心是可行之策。皇後用一條命換來這一個孩子,中宮嫡出,也擔得起太子之位。
隻是此時稚子尚幼,一切還不宜明著抬出來。
康熙心中暗自思忖著,拿定了主意。保成暫且還養在太皇太後那裡,放在彆處她也不放心,唯二放心的地方,娜仁那裡是不合適,太後是乾脆沒帶過孩子。
故而隻能先請她將就一段日子。保成生而喪母,體質雖不錯,卻時常日夜啼,不知是何緣故,太醫束手無措,乳母們想了百般方法均不得用。
太皇太後哄哄雖有成效,但上了年紀的人了,夜裡總是起身也不是個法子。
康熙也不好意思總是這樣叨擾勞累太皇太後,心中那定主意之後,晚間請安便屏退眾人,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你是說——你要將保成抱到乾清宮去養?”太皇太後沉吟許久,擰著眉頭,目光直直地看向康熙,帶著探究、不解與幾分莫名的情緒,即使康熙曆練老成,對上她的目光,也莫名覺出幾分心酸來。
康熙心中一沉,知道太皇太後是想起那些陳年往事來,輕歎一聲,輕緩而堅定地道:“孫兒不是汗阿瑪,保成也不會是當年的四皇弟。保成是中宮所出,仁孝留給孫兒的唯一血脈,孫兒定要護他平安成長,乃至日後,九泉之下,方有顏麵見發妻。”
太皇太後舒了口氣,道:“你這樣想,是好的。但皇子養在乾清宮不成體統,你若怕勞累我,或者太後,或者嬪妃間位尊者選一個。昭妃出身鑲黃旗鈕祜祿氏,身份尊貴,若養保成,說不定能將鑲黃旗與正黃旗真正綁在一起,也好為南方戰場效力,免了許多事端。”
“昭妃不合適。”康熙搖搖頭,平靜地道:“昭妃性情清冷淡薄,在宮中在意之人不過二三之數,若將保成交予她撫養——這大清天下,要不得一個冷心冷清的太子。”
太皇太後眉間的印痕更深,“但將保成抱到乾清宮去,就是讓他成為眾矢之的,群臣目光所在,有皇子的嬪妃的眼中釘、肉中刺。”
康熙從容答道:“孫兒自信護得住一個孩子。況且,後宮嬪妃之中,孫兒能夠放心交托保成,也能全心照顧保成的,唯有阿姐一人……”他微微一頓,緩緩道:“隻是阿姐身邊已養了皎皎,正是要費心的時候,保成尚幼,隻怕會叫阿姐勞累分心。”
太皇太後深深看了他一眼,輕歎一聲,感慨道:“也罷,你如今也大了,獨斷朝綱多少年了,有些事情,你自己拿注意便是。但有一點,保成年紀尚幼,還是先立住了再說彆的吧。”
康熙懇切道:“孫兒謹記老祖宗教誨。保成這段時間,多虧您的護持,孫兒銘記五內,永不忘懷。”
憶及幼年,康熙又覺傷感,不有眼圈濕潤微紅,低低啞然道:“老祖宗,孫兒已經沒了妻子,她隻留下保成一個。”
“莫哭。”太皇太後長歎一聲,將多年的辛酸儘數壓在心底,撫了撫康熙的肩,一字一句,緩緩地道:“你是大清的帝王,天下百姓都是你的子民。你有保成,還有許多許多的人。你是撐天的柱,若是你一蹶不振,瑪嬤老了,那這愛新覺羅家的江山,就真保不住了。”
康熙強壓下泣意,對著太皇太後,正色道:“孫兒明白。”
太皇太後笑了笑,“我知道你會明白的。”她重新坐下,和緩了麵容,用閒話家常的語氣道:“皇後走了,你難過,瑪嬤心裡明白。少年夫妻,黃泉為友,如今一個走了,留下伶俜一人,個中滋味……不是外人能夠體會到的。但你不止是皇後一人的夫,你還有滿宮的妃嬪,你也是她們的天,不要久久沉浸於悲傷中,傷了更多的人。”
她還有一句沒說的是:生前感情也沒到生死相隨的地步,皇後滿腹放心不下地去,如今多癡情、傷悲,都是於事無補,生者的獨角戲罷了。你的傷悲,並不能彌補皇後多少。
平心而論,這些年帝後之間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卻沒到夫妻同心的地步。
康熙此時的傷悲,一來感傷自此再無發妻相伴,自苦日後孤單;二來想也有將朝政亂事煩心壓力加注於喪妻的傷悲之中。
這絕不是個好兆頭。
太皇太後一生經過太多風雨,見過太多人事,深知康熙如果這般感傷自苦下去,隻怕……
“愛新覺羅福臨,你已經對不起我這個額娘了,就保你這個兒子,能平平安安地從那困局裡走出來吧。”送走了康熙,太皇太後兀自在炕上枯坐良久,方才喃喃道。
康熙做下什麼樣的決定,後宮裡暫時還沒有風聲。
自打皇後去世之後,命婦哀悼行禮均由昭妃帶領,這仿佛給了前朝後宮一個訊號,不顧當年吃的教訓,命婦們再度一窩蜂地湧向長春宮。清寂多年的長春宮再度熱鬨起來,昭妃一開始不堪其擾,還打算尋個法子故技重施禍水東引到太皇太後或太後那裡。
然而康熙回宮後,與她促膝長談了一番。也不知二人都說了什麼,自那日之後,昭妃接待妃嬪誥命們也多了幾分耐心,雖然不過是不再開口婉言趕客,也足夠使人吃驚了。
娜仁和她說話一向直接,那日問她其中緣由,昭妃卻難得地賣了個關子,隻道:“再等幾年,你就知道了。”
“可真是,咱們兩個什麼關係,你還瞞著我。”娜仁撇撇嘴,“誰知道你們私底下搞什麼鬼呢?”
“是極,是極!”清梨在旁邊敲邊鼓,“你就告訴我們,又有何妨呢?天地之地,你知我們知罷了。”
然而昭妃是心智極堅之輩,下定了決心,又豈是她們兩個可以動搖的?故而隻是緩而淡定地搖搖頭,平靜地道:“且等著吧。如今告訴你們,萬一叫皇上知道,反悔了呢?”
娜仁心裡琢磨著,應該是立後的事。可以昭妃的性子,彆說立後了,就算是當皇帝都不止於怎麼放在心上,怎麼可能在意到為防康熙後悔,連她和清梨都瞞著的地步呢?
她就這樣左思右想也沒個結果,幸好她不是會和自己的好奇心死磕的人,沒想出結果來,就乾脆放下,不想這一茬。
昭妃不是說幾年之後就知道嗎?那就等幾年又何妨。左右娜仁在這宮中,旁的不多,閒時候最多。
康熙將保成抱去乾清宮撫養可以說在宮中掀起幡然大浪,本來因皇後過世而升起些小心思,正打算敲邊鼓搞搞小動作把保清撈回宮的納喇氏大受打擊,咬碎了一口銀牙,也無可奈何。
初六,三公主滿月。
說來這三公主,隻晚了保成三日出生,二人在宮中的地位待遇卻是天壤之彆。
她的額娘兆佳氏也是皇後選入宮中,因合過八字,要為康熙開枝散葉的。倒是開枝散葉了,孕期卻和皇後撞到一起,便隻能窩在宮裡悄無聲息地養胎。晚了皇後兩日誕育公主,小公主倒是還算健康,她卻碰上宮中大喪,月子沒做好,如今臥床養病。
三公主滿月禮與保成的滿月禮間隔不大,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康熙為女兒取了‘定’字,皎定,寓意倒是極好。但娜仁私下裡尋思著,康熙這幾個女兒的名字,可真是各個奇葩。
皎安——教案。
皎嫻——餃子餡。
如今來了個皎定——腳釘。
可真是一個個的,專往狂野方麵發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