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摟著她的腰,把頭埋進她懷裡,甕聲甕氣地道:“女兒也希望您永遠開開心心的,汗阿瑪也是,老祖宗也是,皇瑪嬤也是,我們都希望您能永遠開開心心的。”
“好!”娜仁笑了,長舒了口氣,道:“有你們掛念關懷,額娘怎麼會不開心呢?”
這日落了初雪,宮中設家宴,吃了餃子聽著戲,台上京中名伶扮著裝扮咿咿呀呀地唱著,一出《龍鳳呈祥》,隔了許多年,好似還是當年的韻味,又仿佛冥冥之中有什麼已經變了。
留恒近日不大好,方才有些倦了,娜仁本欲帶他離去,但皎皎自告奮勇帶著留恒離席,因是家宴,太皇太後賞光,她見皎皎起身,便沒跟著去,隻叮囑兩聲,看著孩子們走了。
這會坐在席麵上,聽著戲台上清亮的唱腔,娜仁微有些出神。佛拉娜的聲音喚她回神,是很有些感慨的意思在裡頭的,隻聽她道:“這錦湘樓的《龍鳳呈祥》演了也快有二十年了,當年初回聽,我還在閨閣之中,跟著我額娘出去湊熱鬨,聽到這一出,當時驚為天人,喜歡極了。如今一轉眼,十幾年過去,還是這出戲,唱戲的人變了,還是那個韻味,我卻覺著感覺不大對,仔細一想,是我老了。”
她回憶著往昔,眼漸漸有些紅了。
或許想到當年一同看戲賞花的少年郎,如今還是枕邊人,卻再也尋不回當年那般真切熱烈的感情了。
台上唱戲的幾位聽到她的話便有些戰戰兢兢,娜仁輕笑笑,一擺手,“當年,也是你們戲班子的人入宮,也是這一出《龍鳳呈祥》,隻記得那花旦唱極好,當時老祖宗賜了兩隻金簪——是吧?今兒這個,老祖宗您若不賞,我可賞了?”
太皇太後笑看她一眼,“那就你賞吧。”
娜仁於是賜了演孫尚香那個兩匹綾羅,餘者每人一對金錁子,場麵上的緊張便被輕而易舉地揭過去。
絲弦聲再起,娜仁睨了佛拉娜一眼,笑著打趣道:“人說啊,開始回憶往昔,便是人老了。你自己都承認老了,我也不好說什麼。隻是我依稀記得我大你一歲,若是你都老了,我可怎麼辦?我還年輕著呢!你們說是不是?”
宜妃最先笑道:“是,皇貴妃且還年輕著呢。”
“明年十八有沒有?”端嬪輕笑著,“難不成才十七?可不能再小了,若是再小,咱們這些上了歲數的人就不好意思打趣了。”
她難得這樣調侃誰,康熙都有些吃驚,卻見娜仁笑意盈盈地接下這話:“這位姐姐有禮,小女子今年十六!”
嘻嘻哈哈的,方才的惆悵便也煙消雲散了。
自從算過了半個明路,皎皎行事便明目張膽起來。這日京中廟會,她回了娜仁便出宮了,一到食味軒門口,便見披著月白氅衣的小公子站在廊簷下,捧著手爐左右殷勤探看,不由微微一笑,走上前去。
與她目光相觸,那一雙清澈柔潤的眼霎那間綻放出不容忽視的光彩,他興奮地想要衝皎皎招手,又強忍住了,隻快步奔向皎皎,有些急促,又強穩住了,柔聲道:“你怎麼才來啊,是不是路上耽誤了?今兒個好冷,咱們還要去逛廟會嗎?要不要尋個溫暖地方吃些東西,我知道有一家涮鍋子的店,他家的羊肉極好!還有羊蠍子……”
皎皎就眉眼含笑看著他,將方才掀起的帷幔放下,緩緩道:“去廟會吧,我預備買些佛前供過的珠子回去與我額娘串個箍兒戴。”
“給……娘娘啊。”安雋雲興奮極了,心中快速盤算著有哪些好地方,推薦道:“那咱們去棋盤街淘,那頭也有在佛前供奉過的,但品質比嘉福寺廟會門前買的那些都好許多。什麼瑪瑙、珊瑚翡翠白玉的,那頭的珠子質地成色都比廟會上好許多。但咱們可以先去廟會逛逛,改日再去嘉福寺。”
“還改日?”皎皎聽著他明晃晃的小算盤,忍不住笑道:“這已經入冬,我額娘想要去彆莊上小住一段日子,等回來就該是年下了,我又脫身不得,沒有改日了!”
“你、你也要跟著去嗎?”安雋雲一雙眸子帶著期盼看著皎皎,卻見她溫柔而堅定地搖搖頭,安雋雲肉眼可見地失落,卻還是道:“好吧,咱們快走吧,這兒風大,彆衝著你。”
女兒出宮約會去了,娜仁又睡了個回籠覺,醒來留恒進來請安,瓊枝將烘乾的香料取來,邊念叨著:“雖說也過了明路了,可到底未婚未嫁的,咱們公主這樣頻繁出宮是不是不妥啊?”
“等過幾日,帶她去了南苑,就沒有什麼妥與不妥的了。”娜仁隨口道:“小兒女心性,兩情繾綣時恨不得黏在一起也是有的,不必在意,皎皎心裡有數,不必擔心什麼出格的事,或是被人揪住錯處。咱們家這小丫頭啊,年歲不大,可精著呢!”
瓊枝卻還是不大放心,但聽她如此說了,隻能歎道:“但願吧。”
看她這樣子,娜仁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勸——其實按照現在人的眼光來看,皎皎的行為確實有些出格了。
但娜仁覺著沒什麼問題,也相信皎皎有分寸、能夠把控好局麵。
不過如今看來,還是要和皎皎淺談幾句,叮囑她謹慎些、收斂些。
雖然在她看來,皎皎已經足夠小心低調了。
她不願意向這個時代低頭,也固執地不願意與這個時代融合,但有些時候,總是要遵從這個時代的規則。
如果沒有改變規則的能力,那就努力在規則下創造屬於自己的舒適圈,然後逐步擴大,逐漸渲染潛移默化。或許,水滴石穿,總有改變規則的那一天吧。
但在那一天到來之前,她還是不得不提醒女兒小心。
去南苑是早就規劃好的,梅林賞雪,竹林烤肉,南苑中景致比之宮中又是彆樣的清幽,算來娜仁還沒在那邊過過冬,今春聽清梨與願景說得天花亂墜,不免有些心動,想要過去住些時日。
康熙在這上頭還是很好說話的,沒多糾結便答應了,還特意詢問娜仁要不要帶皎皎去——他私心裡盼望娜仁帶著皎皎的,也好隔開皎皎與宮外那個臭小子。皎皎隨時可以持腰牌出宮的權利是他給的,他也不好收回,但在距離上隔離皎皎和安雋雲,還是可以做到的。
他已經有些認命了,既然女兒認定了,娜仁一票支持,他也無話可說。不過大抵天下的泰山大人看未來女婿都有數不清的不滿,他派人徹查了安雋雲,雖然確定那小子人品沒問題,卻挑挑揀揀揪出幾個諸如:不夠成熟穩重、不夠陽剛威武、堂堂頂天立地大男兒竟然嗜甜、弓馬不精等等毛病。閒暇時,便專注挑剔嫌棄他。
這個旁人是不曉得的,娜仁倒是能猜出幾分,但也是無奈的事,她看安雋雲不錯沒什麼毛病,康熙雞蛋裡頭挑骨頭,也是當爹常有的心態,旁人都勸不住。
既然他沒打算當王母棒打鴛鴦,也算默許了皎皎與安雋雲往來,那就罷了,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這已經是在意料之內,卻在情理之外的了。
作為帝王,他已經給了皎皎眾兒女中最多的偏愛與寬容。
應該知足了。
故而娜仁在他試探詢問的時候很乾脆地便道要帶皎皎去,果見康熙鬆了一大口氣,心中略覺好笑,道:“你若真不樂意皎皎與安雋雲的事……”
“阿姐你就反對?”康熙眼睛一亮,娜仁淡笑著,“我就叫皎皎先不要與他見麵。”
康熙哀歎一聲,“朕——對皎皎是當真無奈。這些年,她一直是孩子們中最懂事的那一個,唯獨這一個要求,朕……也不忍不答應,叫她傷心。若是答應得太乾脆,又覺著便宜了那小子。”
娜仁倒是很乾脆,“那就再拖兩年,左右本也說要留皎皎在身邊多待幾年。孩子嘛,沒準哪天變心了,又不喜歡了,都是說不定的事。”
她口吻隨意而輕鬆,康熙歎了一聲,沒說什麼。
這話既是為了安康熙的心,也有幾分娜仁自己的意思在裡頭——少年人的長情,多半是笑話。如果皎皎日後又不喜歡安雋雲,也算是給她留了後路。
不過如今看來,皎皎對安雋雲還算上心。
為女兒謀劃著退路的娜仁,完全沒想到,沒過幾日,她就被女兒驚得險些魂飛魄散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