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好笑道:“您這話,好像誰動了我您就要砸了誰家似的。沒什麼,不過做的事觸碰到了某些人的利益,我要開疆擴土,必定會使他們折損一部分,便看準時機向我動手了。不過我的身份蹤跡隱藏得不錯,他們也是在我固定出麵的日子動手截路,才傷了我,我身邊人不少,也沒叫他們討了好去。”
她說了一通,娜仁越聽越不對味,正要開口詢問,卻見她笑吟吟地道:“至於那些人——倒是有幾個練外家功夫的,學藝不精,叫額娘看笑話了。下回我定然囑他們仔細些,今兒個也是實在來不及,他們有幾個受傷的,回城不方便,才帶來這邊。”言罷,向外揚聲道:“把傷員上了藥安頓好了,出兩個人來見見我額娘,把自己收拾得利落些,一身血汙,若是臟了我額娘的眼,你們都小心著!”
娜仁自己浮想聯翩,最後強壓住那些不靠譜的想法,一手死死按著自己胸口,一邊拉著皎皎的手,小心地問:“皎皎,你告訴額娘,你不會準備造反吧?”
外頭那組腳步聲猛地一頓,娜仁瞬間想到更多,麵色煞白,“你汗阿瑪為君為父,至今為止可沒有什麼對不起天下百姓或是對不起你的地方啊,你、你……”
“額娘,您想什麼呢。”皎皎握著她的手,麵帶無奈笑意,“我怎麼會做那樣的事呢?不過是他們的來曆和那事多少有些關係罷了——他們倒是不想造反,不過也認識幾個早年想要造反的人。”
“是,是。”從窗戶竄進來的那兩個訕笑道。娜仁打量一眼,倒都生得麵目端正,舉止也算穩重大方,不像是她方才聯想到的那些諸如殺手組織、賊匪流寇等等,便長鬆了口氣。
那兩人進得快,走得也乾脆,行了一禮便又從窗子躥了出去,肉眼可見的拘束。
娜仁從剛才開始腦袋裡便亂亂的,這會外人去了,便再也忍不住,站起來走到皎皎身邊,道:“傷在哪了,給我看看。”
“不過是傷了點皮肉罷了。”皎皎不大在意,但見娜仁如此,便知道今日不給娜仁看看,她是定不會罷休的,隻得解開衣襟與她看。
傷得自然不是如皎皎口中那般輕飄飄的,單看綁著的繃帶和暈染出來的血痕,就知道傷得不輕,娜仁抿抿唇,眉心緊蹙:“這……皎皎,你實話與額娘說,傷得究竟怎樣,你究竟在做什麼?從前你怎麼做,額娘都可以不管,額娘總是認為,孩子的事兒能叫孩子自個處理的便不要過問,或者孩子在外頭闖蕩什麼,支持便是了。可如今傷到你自己的身體,額娘便不能不聞不問了。你實話說,額娘聽著,也絕不會說出去,好不好?”
皎皎默了默,微過半晌,慢條斯理地拉上衣服扣好扣子,道:“女兒想,等開放海禁,便帶人出海。當然並不是一開始就出,循序漸進,一步步來。總是困在國內這一畝三分地上,也沒大意思。女兒不想自己為帝為皇,故而不會和兄弟們爭,也不會自己開疆擴土,但——想來海上比之國內,又是另一番風景。”
娜仁被她說得迷迷糊糊的,扶住炕桌,神情恍惚:“你繼續說,我聽著。那些人是怎麼來的?”
“小皇叔和小嬸嬸都給我留了些人手,小嬸嬸把她生前手上的人都給我了。”皎皎忙要扶她,娜仁擺擺手,自己坐下了。皎皎便繼續道:“小皇叔說叫我留著人,都是戰場上下來的,養在彆莊上,日後看家護院也好。小嬸嬸叫我想做什麼便去做什麼,許是……我與小嬸嬸也算是誌向相投。當年我常常出宮陪伴她,談了不少關於未來的話題。”
娜仁捋了捋,合著是她以為女兒要走奮發向上·女性自強路線,其實女兒已經把那條路走完一大半,現在正在謀劃準備的是征服星辰大海·大女主爽文路線。
這可不是差了一星半點。
她一手死死按著胸口,不自覺地開始調息,忽然問:“你決定了?”
“女兒不願一生困於內宅,相夫教子。”即便身上帶著傷,說起這個,皎皎也坐得筆挺,神情堅毅,“若要女兒一生如尋常女子般卑躬屈膝,以父、夫、子為天,那女兒便比死了還痛苦。不如叫女兒出去闖一闖。”
她目光灼灼,仿佛燃燒著一團火焰,隻要些許的氧氣供養,便可以燃成熊熊烈火,照亮一片天地。
“好!”娜仁沉默了許久,直到皎皎心中都有些忐忑了,才一拍桌子:“不愧是我的女兒!”
皎皎一愣,複又大喜,眉眼彎彎地看著娜仁,帶著些不可置信小心翼翼地問:“那、您是同意了?”
“我有什麼不同意的?”娜仁一挑眉,轉頭看著她,“難道在你心中,你額娘就是那般頑固迂腐之人?你想做什麼,便去做吧,趁著年輕,還有一身的精力與熱血。莫待歲月涼了熱血,胸中壯誌不再激昂,再想要找回此時的鬥誌,可就難了。”
皎皎眨眨眼,眼睛有些發酸,低聲道:“女兒隻是覺得,父母在,不遠遊。怕離去了,叫您傷心,也怕您不舍得。”
“我大清公主多半撫蒙,她們的額娘就舍得嗎?”娜仁看向皎皎,神情複雜,“額娘舍不得你,但你願意出去闖一闖,那是好的。”至少說明,這十幾年裡,她還是起到了些作用的。
當下的女子,大多自幼便被三從四德與婦德容功洗了腦,皎皎的想法,對她們而言簡直是天方夜譚,說不定還會被罵異想天開與不知規矩。
但那又如何?
娜仁驕傲地看著皎皎,眼睛微有些濕潤。
這個孩子,是娜仁一手帶大的,得到了來自於她最多的思想上的熏陶。皎皎可以說承載著娜仁對那個美好時代最多的懷念與憧憬。自信、驕傲,矜持而不驕矜,恣意但不跋扈,端方卻不迂腐。總有一天,她會承載著所有的期望,展翅而飛。
而娜仁,除了自豪、驕傲,期盼皎皎能夠順遂如意之外,又能怎樣呢?
不舍自然是有的,但用不舍擋住女兒的腳步,與用鏈子拴住注定翱翔九天的鷹又有什麼區彆呢?她從不認為皎皎會甘於富貴平凡,尊貴卻普通地過一生。
皎皎骨子裡有她生母的野心,又留著來自於康熙的血液。
她的天性中,便帶有征服的欲、望,
娜仁應當為此感到自豪。
看出她的舍不得,皎皎抿著唇走近依偎在她懷裡,低聲道:“您莫哭啊,您一哭,我什麼都忘了,隻想一輩子守在您身邊,好叫您歡喜。”
“你出去了,不管會不會作出什麼成就,隻要你開心,額娘就會歡喜。”娜仁輕撫著她的頭,意味深長地道:“這個時代的女子,想要懷揣著不屈的傲骨一生歡喜,太難了。額娘算是占據著天時地利人和苟且如願,你能走出另一條路也好。隻當出去玩玩吧。不過還是先叫你三舅舅去探探路,屆時你不要先提出出海,即便成了婚,也隻先帶著額駙在國內遊覽遊覽名山大川,循序漸進,明白嗎?”
見她已經想到那樣遠了,皎皎不由道:“女兒怎麼覺著您比女兒還要期待興奮呢?”
娜仁盯著她看了好一會,笑了。
這事悄無聲息地揭過了,第二日的時候,皎皎的小院裡除了她帶來的那些宮人,已經彆無他人了。
但也不儘然。
至少清梨注意到了。
是一日午後,娜仁與清梨喝茶賞雪,悠哉愜意。正發呆呢,娜仁忽然聽清梨道:“就是你半夜奔著皎皎那邊去的那一夜,皎皎院裡好像不大安靜。”
娜仁猛地回頭看她,與她目光相觸的那一瞬間,便明了她是知道些內情的。
見她看過來,清梨一笑,也沒有遮遮掩掩,坦蕩地道:“我手上也不是一點人手都沒有的。皎皎最近鬨得動靜不小,想要瞞外頭人容易,我和她住得才多遠?況且……那些人脈中本就有重合之處。皎皎的人是誰留給她的,我也知道了。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身下的搖椅一晃一晃的,她長歎一聲,感慨道:“看皎皎最近的動作,她要做的事情怕是不簡單,隻怕是有你和皇上頭疼的了。做好準備了嗎?你女兒可不比你叫人省心。單看她身上那股子勁頭就像你,但又比你勤快,不像你一心隻想躺著過完後半輩子,咱們皎皎啊,是胸懷大誌,想要堂堂正正地站著過一輩子的。”
“那就隨她去吧。”娜仁很淡定,聲線慵懶極了,伴著熏籠中炭火燃燒發出的細微聲響,叫人略覺困倦,“我是左右不得她的,孩子大了就是要出去闖。況且,隻要不是造反或是另立爐灶,那就都不是什麼大事。她若是真能把海上征服了,史書留下一筆之餘,我的尊號後麵也能多寫上幾行字,比如——海上無冕之王之母?”
她開玩笑似的說,清梨便也開玩笑似的回,從旁抄起疊著的帕子仍到她身上,笑道:“麵鏡就在那邊,先拿起來瞧瞧自己的模樣再說吧!”
“我們皎皎啊,可是胸懷星辰大海的孩子。”娜仁懶洋洋地道:“我就看著她,能走到哪一步。”
清梨被她感染了,扔掉那些雜七雜八的想法,慢悠悠地晃著搖椅,打趣著道:“那我就等著沾光的那一天了……”
她望著外頭的天,長歎著感慨:“若是我少年時,有皎皎這般的心性,或許也不會走到今天的地步。”
“我還羨慕你呢,每天什麼也不用管,起了就蒔花弄草,什麼紛擾事都與你無乾,我在宮中啊,是天天守著戲台子看戲,新鮮的時候得看,感興趣的要看,不新鮮了、不感興趣的還是得看!”娜仁頗有些怨念,“你說她們爭來鬥去就不能出點新鮮花樣?半分新意都沒有,我都不樂意看了!”
清梨笑罵她:“行了,好歹都是正經宮妃,你拿人家比戲子呢?……你還要羨慕我?就從皇宮裡數啊,比你過得舒心的,數不出一個來!你就知足吧你。宮裡還熱鬨呢,就你這愛熱鬨的性子,若是如我這般,隻怕沒幾日就含著眼淚找熱鬨湊去了。”
“……那倒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