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娜仁是注定要失望了,古代大都市才能有幾分繁華景象,同時接道上還是免不了臟亂,何況小城鎮中,集市雖也熱鬨,卻實在沒什麼新鮮東西。
逛了一日,娜仁興致寥寥地帶著人回了驛館,就又開始了每天荼毒周邊人耳朵的日常。
待六阿哥好容易病愈,她一邊命人飛書與京中,一邊又不禁感到些許的興奮:啊,我的大炕床、我的美人們!我要回來了!
真是哪好都不如家好。
其實居住了十幾年,下意識裡,娜仁已經將永壽宮當成她的家了。
至於記憶最深處的那個家……隻願真能應了當年大和尚所言。若能如願,她願意吃齋十年!……額,還是不要了吧。她寧願念一輩子“阿彌陀佛”,也不願意吃一個月的齋飯。
如此一路坎坷,總算回了京。彼時庭前樹上的榴花已經開了,竹笑帶人恭候,見她們一行人風塵仆仆的樣子,眼圈微紅:“這一路來,隻怕吃了不少苦頭,在外頭,什麼東西都隻有不足的。”
她不由偏過頭去拭淚,娜仁大為吃驚,忙問:“竹笑你這是怎麼了?”
永壽宮第一鋼鐵直女啊!如今竟然哭了。
然而竹笑此時卻搖頭閉口不言,是事後,娜仁再四追問,才知道當時的她衣袂染塵麵帶疲色,眼睛亮晶晶地寫滿了興奮,在外頭折騰好幾個月,臉頰上的軟肉都消失了,叫竹笑看著,以為她吃了多大的苦楚呢。
其實瓊枝想說,受儘了苦楚的是她們啊!
娜仁過得簡直不能再自在了,無聊了就以魔音灌耳折磨她們為樂。
好在如今,娜仁的琴藝進步不少,也算是叫人欣慰的一點了。
娜仁回宮,是打算好生休息幾日的。眾妃本來預備著來她這點個卯說說話賣個好,娜仁隻道不必,將從外頭帶來的特產一份份命人送去的同時也傳了話,叫她們且先不必過來了。
從宮外帶回來的不過是些木簪、銀釵、布匹、絲綿、絹花,都比不過宮中的精致,勝在新奇有趣,多半是宮中人沒見過的,賞玩個新奇熱鬨罷了。
若論品質,自然是萬萬比不過宮中這些地方千挑萬選進上的。
若往繁華都市裡走,沒準還能淘到些好東西,偏生這一路來落腳的多半都是些小地方,能逛的小鎮子也有限,買回來的這些東西也就是看個新鮮了。
雖如此,皇貴妃送的,嬪妃們也得作出真喜歡的樣子,接過了——其實娜仁如今在宮中的地位,也算是天時地利人和,多方麵因素一同促成的。
皇貴妃雖說占這個‘皇’字,位同副後,到底不是正經皇後。娜仁手握著鳳印與中宮箋表,可以說比一般皇貴妃有底氣些,但若真算起來,位份還是硬傷。
好在如今宮中並無皇後,娜仁便是名正言順的第一人。對上,太皇太後與太後是她本家,隻有照顧她,沒有挑她的,皇帝與她是自幼的情分,後宮的事能由她做抉擇,就絕不會插手,給足了她尊榮體麵;向下,她在眾嬪妃間的威嚴是早就建立起來的,兩個貴妃位雖尊,卻都被她敲打過,不然招惹她,四妃間兩個與她交好、兩個怕她,不敢招惹她。
她又不會與嬪妃在寵愛上發生利益衝突,平日對眾人隻有照顧的份,沒有苛刻的時候,才能落得如今的好,沒叫人在背後念叨,暗搓搓想要撬她。
如今後宮微妙的和平與穩定,就建立在以她為中心,向兩方、四周輻射的多邊形基礎上。
如果一個地方有變動,隻怕都要正經再適應些日子,若是沒了她這個中心點……群魔亂舞,何等的熱鬨,可想而知。
再有一點,就是鳳印與中宮箋表在她手裡,宮中一切賬冊,都要由她審閱過後用印,方可以於內務府歸檔。她便是壓在二貴妃與四妃頭上的一座大山,叫她們不敢做什麼出格的事,或是過分為自己牟利。
故而娜仁雖不理事,在宮中的地位卻無人能動搖。
如今她回宮了,眾妃又都得了禮物,想到永壽宮來湊熱鬨的多了。多虧她明說不必來,才免去一場門庭若市繁花錦簇的熱鬨。
不過有一人的到來,是娜仁沒想到的。
她方才沐浴更衣過,從慈寧宮請安回來,歪在炕上聽烏嬤嬤與竹笑說近日永壽宮中之事,說說笑笑的,一碗熱茶未曾飲儘,便有人回:“景陽宮貴妃來了。”
“她怎麼來了?”娜仁一揚眉,忙命:“快請進來吧。”
待她正襟危坐起,鈕祜祿貴妃也在宮人的引領下緩步入內,先向娜仁道了萬福,又道:“娘娘回宮,一路舟車勞頓,沒等您好聲歇歇,妾身便先登門拜訪,實在叨擾。隻是有些事兒,是勢必今日先說與您知道的。”
“哦?”娜仁挑挑眉,一麵叫她坐下、命人奉茶來,一麵道:“什麼事兒叫你這樣著急?”
鈕祜祿貴妃打量著她的神情,極鄭重地緩聲道:“是為嘉煦公主的婚事。”
她一說嘉煦公主,娜仁一時半刻還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才想起皎皎的封號是嘉煦。便擰擰眉,道:“皎皎的婚事?怎麼說?”
話雖是這樣問的,其實她心中已隱隱有了些猜測,度鈕祜祿貴妃的神情麵色,指尖輕輕摩挲著另一隻手腕上的瑪瑙珠串,眸中隱有幽光劃過。
鈕祜祿貴妃見她似笑非笑的模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卻是一驚,然後迅速定了定神,仍笑著,道:“自去歲皇上封大公主為固倫嘉煦公主,求娶公主之人數不勝數,光是妾身叫得上口的,便有赫舍裡家仁孝皇後的侄兒、妾身的侄兒、定國公府蘇完瓜爾佳氏的嫡次孫,也是公主表姐的小叔,還有蒙古那邊,巴林部、察哈爾部、科爾沁部娘娘本家,好幾位親王世子、郡王,都是青年才俊,妾說的不錯吧?”
“不錯。”娜仁聽她說著,眸光愈冷,旋即卻笑了,“倒也不止這幾家,滿洲八大姓,叫得出口的人家,哪一個沒想過尚公主。萬歲爺疼愛嘉煦,誰尚了公主,便是一生的富貴無憂。”
鈕祜祿貴妃一笑,倒不見什麼局促,“娘娘說的是,隻是如今該說的話,並不在那些身家上。”她見娜仁目光淡淡地盯著她,強定下神,正欲繼續往下說,卻忽有人進來道:“娘娘,那日蘇大人夫人請見。”
這可不是命婦入宮請安的日子,朵哥也沒有提前遞過帖子,急急忙忙地直接請見,想來確實是有些要是。
娜仁一驚,微微傾身上前,命道:“快請。”又轉過頭,對鈕祜祿貴妃道:“貴妃見笑了,隻是我這二嫂子素來行事謹慎周全,如今貿然請見,定是有什麼緊要事。”
鈕祜祿貴妃心中暗自思忖著,麵上卻笑道:“能叫博爾濟吉特夫人如此貿然請見,自然定是要是,隻是妾身要稟的也是要事,娘娘隻怕兩邊都耽誤不得。”
“那就索性等一等,稍後先看我二嫂子要說的是什麼吧。”娜仁端正了坐姿,一拂袖理了理衣襟,似乎淺淺一笑,笑容卻不到眼底。
“……是。”鈕祜祿貴妃暗自琢磨著娜仁是不是知道了什麼,坐定了在那裡,輕撫氅衣下擺正落在膝蓋上的富麗牡丹刺繡,心中千回百轉沒個頭緒。
朵哥入宮雖然匆忙,打扮上的規矩卻很周全,一進來先向娜仁請了跪安,然後急急忙忙就要開口。娜仁輕咳一聲,她注意到一旁還坐著鈕祜祿貴妃,忙又向她請安,將方才打算說的話都咽到了肚子裡,落座後低頭喝茶,一聲不吭。
見她不說話,鈕祜祿貴妃本該笑著問候幾句,但她心裡這會也揣著事呢,注意力都放在娜仁身上,極力揣摩娜仁究竟知道了什麼、知道多少,思忖她應該從何處開口,也低頭未語。
最後還是娜仁開口打破了平靜,隻見她神情平淡,話說得也輕巧,輕飄飄地一語,仿佛隻是什麼不重要的事:“容我猜猜,二位來得這樣著急,是為了皎皎的事吧?”
朵哥猛地瞪大了眼睛抬頭看她,麵上寫滿了訝然。鈕祜祿貴妃倒是還好,方才已經有了些猜測,此時還笑得出來:“娘娘神機妙算,是我等所不能及。既然娘娘已經知道了,那麼容妾鬥膽一問,您打算如何應對那些手段?若是真被翻出來,隻怕對公主名節有損。”
娜仁輕笑一聲,看了看她:“你瞧,是我怕、皇上怕、還是嘉煦會怕?小孩子嘛,都不懂事,能玩到一處去罷了。若是真有緣分,便叫皇上賜婚,也算成全了一段良緣。”
這樣說,康熙也知道了?鈕祜祿貴妃暗暗心驚,麵上笑容卻愈發端莊優雅,“娘娘此言極是,隻是如今這世道對女子束縛頗多,隻怕對公主名節有損。況且——那位安逸伯如此出身,實在算不上是公主的如意郎君。”
“誰說他就是如意郎君了?八字還沒一撇呢。”娜仁咬死了不認,又仔細端詳著鈕祜祿貴妃,直盯得她後背發涼,方才幽幽問:“你今兒來,是打算借著這事威脅於我,從我這拿好處?還是說,想借著這事與我賣個好?若是為了賣個好,這事裡頭隻怕也有你家裡的手筆,你也不怕你兄弟們怪罪?”
她一聲聲問著,聲音愈低,氣勢也愈發逼人。
鈕祜祿貴妃一時竟被她氣勢所攝,額角沁出幾滴薄汗,兀自定住神,抬頭望著娜仁,剛要開口,又有人回:“娘娘,淑珍多羅格格請見。”
“喲,可是來得齊全了。”娜仁笑著對朵哥道,朵哥與她對視著,又不由看了看鈕祜祿貴妃,目光有些複雜。
淑珍多羅格格,便是琴德木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