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氏恭謹地磕頭謝恩,娜仁忙道不必,佟貴妃笑道:“倒是妾身未曾提前知會過娘娘,我妾身這妹妹從前未曾入宮過,今兒個接她進來本是想著叫她陪妾身說說話。想著若是能見娘娘一麵,也是她的福氣,便鬥膽帶她過來了。”
“沒什麼,我喜歡看生得漂亮的小姑娘,瞧這眉眼生得真是秀氣,點綴的海棠花也恰到好處。”娜仁笑吟吟地誇道。
這小佟氏給她的第一感覺可比她姐姐好多了。端看那眉眼秀氣,一雙杏眸黑白分明,清淩淩的,目光清正,身材瞧著纖弱些,但氣色不錯,身上脂粉氣不濃,生得有幾分江南女子的嫋娜美麗,但又透著股韌勁,一舉一動落落大方,不似尋常依附大樹的女蘿,更像蒲草,瞧著風一吹就斷了,其實堅韌無比。
佟氏被她一誇,略有些羞赧地笑笑,卻不小家子氣,更叫人喜歡。
娜仁想了想,又吩咐:“把上個月得的那一對翡翠麻花鐲尋出來給小佟姑娘吧,那條鐲子顏色青嫩,比果綠還要嫩一些,正改是小姑娘戴的。”
瓊枝乾脆地應聲,轉身未多時捧來那手鐲,果然如她所言的青嫩。
佟貴妃見妹妹在娜仁這如此受歡迎,一時神情有些複雜,卻不過轉瞬即逝,笑容立刻恢複溫柔端莊的模樣。
然而她的神情瞞得旁人,卻瞞不過一直用眼角餘光暗暗關注她的佟氏。佟氏見狀,麵上笑容分毫未變,眸光仍舊清正,不過心中略覺諷刺。
又敘過姓名年歲,知道她名喚寧雅,是康熙七年生人,倒叫娜仁吃了一驚。
今年可是康熙二十五年了,古人又算虛歲,這二十來的大姑娘了,梳的卻還是少女發髻,在當代看來,可不是一般的晚婚啊。
娜仁一揚眉,問:“可曾定親了?”
話一出口,見佟貴妃笑容微僵神情複雜,瞬間明了過來——這位小佟姑娘不會就是曆史上的愨惠皇貴妃吧?
可惜了。
娜仁輕歎一聲,在心中暗道:這樣的小姑娘,入了宮,也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
唯願若是真有那一天,她能夠守住本心吧。
而且看佟貴妃那模樣,心中儼然是不大樂意的。
寧雅倒是處變不驚,笑著答道:“因臣女少年體弱,家母不舍得臣女早嫁,故而叫臣女在家中多留幾年,如今還沒相看呢。”
“女兒家不愁婚假,能在父母跟前多儘孝幾年也是好的。”娜仁便笑著到:“走近些來我看看,佟貴妃也是,把你捂得嚴嚴實實的,若是我家裡有這樣好的姑娘,我定然顯擺得叫滿京師的人都知道。”
佟貴妃微笑著,“如今寧雅在京中也算有幾個人知道,我娘常帶著她出門走動,不過鮮少入宮罷了。若是娘娘喜歡——”她微微一頓,沉了口氣,繼續笑道:“那就常叫她入宮也沒什麼。”
這言語裡的機鋒明晃晃的,寧雅心中諷刺更重,麵上笑意卻仍舊溫柔嫻雅,娜仁注意到她臉上的笑,不由感慨:這姐妹兩個,不說手段,隻這心性,當真是天壤之彆。
不過如今,寧雅還隻是宮中簡單的一位過客,唯一的身份就是貴妃的妹妹,甚至佟貴妃不留,她都不能在宮中小住。
這日佛拉娜與娜仁閒聊,隨口說起近日常常入宮的寧雅,輕嗤一聲,道:“佟家這算盤可是打的明晃晃的,誰家的姑娘二十來歲了還沒定親呢?如今又開始頻繁入宮走動,隻怕過不了幾年,就不單單是佟貴妃的姐妹了。”
“以我看,佟貴妃隻怕不大樂意,就看他們掰腕子誰能拗得過誰了。”賢妃淡定地道:“便是佟貴妃敗下陣來,不過宮中多個人罷了。這三年一選秀,宮女來來去去,宮裡哪年不添個人?”
她是看開了的,佛拉娜被她說得一怔,回過神來又笑道:“倒也是這個理。”
宮裡永恒不變的道理便是這個,看開了,其實也沒什麼。
娜仁在旁坐著喝茶,沒插話。
春暖花開的時節,皎皎與安雋雲打算出門遊曆,打算先向北至蒙古,在那邊度過酷暑時節,天氣涼爽後再回京。
康熙便是再舍不得,人家小夫妻的事,他這個老父親也插手不了多少,隻能點頭。
皎皎又安撫過他幾回,保證會常常來信,又說到時候帶些新鮮東西回來。
康熙在女兒麵前是沒什麼說的,暗地裡卻和娜仁抱怨:“朕缺那個新鮮東西嗎?是缺她安安分分地留在京師裡,能夠時常入宮陪伴咱們。”
“好了,看開些,孩子大了,想要出去走走是難免的。況且如今都大了,成家立業,有自己的家庭,人家小夫妻的事,咱們這些長輩啊,就不要摻和太多了。”娜仁氣定神閒地喝著茶,道:“便想想你女兒會帶什麼新鮮東西回來給咱們吧。”
康熙有些不滿,卻不會對著娜仁發出來,隻微微擰眉,嘟囔道:“阿姐你可真是……心寬!”
他再如何不滿,也不能絆住皎皎的腳步。
他們離京的那日是個極晴好的天,康熙與娜仁直送到城門外,依依惜彆的,安雋雲就差拍著胸脯保證會照顧好皎皎,見皎皎落淚,便收起歡喜的傻笑,滿麵焦急地柔聲安慰。
最終還是娜仁忍不住了,甩甩手退後兩步,抹了把眼睛,揚起下顎鎮定地道:“去吧,還在這絮叨什麼?到了一處,記得送信回來,身上的銀子都帶夠了嗎?你們要好生護著公主與額附,若是有什麼意外情況,持腰牌就近尋當地官府,找他們幫忙,知道嗎?”
康熙在旁忙忙點頭,又對皎皎道:“如朕親臨的牌子要收好,休要弄丟了……弄丟了也沒什麼,你那塊牌子上是有編號排序的,丟了作廢便是,有汗阿瑪呢。”
這話就是明晃晃的偏心。等閒人得了這牌子便是天大的恩典,都是為了官員外派辦差方便的臨時額度,辦差出去回來是要收回的,辦差途中若是弄丟了,烏紗帽不保不說,保不定還會有牢獄之災。
皎皎破涕為笑,點點頭。
再是依依不舍,也總是要道彆的。
皎皎執意叫娜仁與康熙先上馬車,站在遠處望著馬車緩行入了城,兀自靜立良久,直到徹底看不到馬車的影子還站在那裡。
過了許久了,安雋雲才試探著輕聲問:“咱們走嗎?”
“走吧。”皎皎長歎一聲,朝霧忙近前來扶她,朝纖從小路裡走出來,衝著皎皎輕盈地一欠身,乾脆地回:“人都齊了。”
皎皎便點點頭:“叫他們小心些,彆太露了蹤跡。”言罷,又轉身握了握安雋雲的手,帶著笑看他:“往後天涯海角,多勞安公子照顧了。”
“小生才要請夫人多照顧。”安雋雲笑得陽光燦爛,衝她拱手作揖,又看了看天色,道:“不晚了。”
皎皎便握住他的手,移步向馬車。
馬蹄聲“噠-噠”地響起,皎皎坐在一搖一晃的馬車上,腰身卻很穩,身子端正,下顎微態,神態淡然卻不失威嚴,隻有安雋雲看出她些微的失落。
“……咱們還會回來的。”他小心翼翼地安慰著。
皎皎回過神,輕嗤一聲,搖頭輕笑,神情幽遠,口吻極淡,輕輕地道:“我並不是為了這一回……但願人生中,都是有歸途的旅程吧。”她握緊了安雋雲的手,安雋雲攬著她,貼著她的頭,聲音溫柔極了:“咱們總會在一塊,人在一塊,心也在一塊。無論是踏向遠方還是回家的路,我都會陪著你,永遠不會離開。”
“……好。”皎皎衝著他一笑,眼眸微微有些濕潤,點點水光如星輝熠熠閃爍。日光透過一層紗簾照入馬車中,皎皎背著光,光影映襯下顯得愈發神秘,一雙眼卻深深印刻在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