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氣尚未轉暖,窗外一片銀裝素裹,白雪皚皚。庭院中的梨樹尚且枯著,在牆角紅梅的對比下黯然失色,叫人難以想象,到了春日裡,那樹上會有一簇簇潔白如雪般的梨花,綻放出僅屬於瀛洲玉雨清豔含香的的盛宴。
她僅盯著那些枯木,沉默許久,方道:“那你要替我看好這些花,若是等花開的時節卻無人觀賞,它們也會傷心的。”
“……你這話聽得怎麼那樣瘮人呢?”娜仁道:“放心吧,你儘管在外頭好好玩,這裡一切有我和願景。便是我不在,願景總在吧?不會叫你的心尖尖們花開了卻無人欣賞的。”
清梨一時的愁緒被她打斷,簡直哭笑不得,也沒什麼想要感慨的了,拄著下巴點點頭,心中升騰起萬分的期待。
瓊枝在旁看著,總覺著她這動作和娜仁莫名有些相似。
或許有些人在一起相處得久了,就是會有些相像。
皎皎這回離開,帶走了清梨。知道的人不多,不過娜仁在永壽宮感慨了一番,對瓊枝隨口道:“我總是這樣,坐在這裡,送走一個又一個的人,有的人還會回來,有的人便徹底離我遠去了。”
時間過得太久,久到時光療愈了當時的心痛,此時提起隆禧,她已經能夠麵不改色地笑著,柔聲道:“留恒也大了,再過幾年,也要娶福晉了。若隆禧和阿嬈真的在天有靈,他們會很開心吧?”
瓊枝默了默,蹲下身,握住娜仁搭在膝頭的手,軟聲道:“您把小王爺養得很好,小王爺也很好,親王和夫人都會很欣慰的。”
“他們敢不欣慰!就這樣把孩子丟給我,我養成什麼樣他們都得受著!”娜仁輕哼一聲,揚著眉,顧盼神飛。
她背後是玻璃窗,陽光透過窗子朝進殿內,籠罩著娜仁的臉龐,從瓊枝的角度去看,麵孔都被光照得有些神秘,唯有一雙眸子,星光熠熠,如滿天星辰落在這一雙眼中。
瓊枝心裡酸酸的,用力握了握娜仁的手,道:“奴才會陪著您,一輩子。隻要您還需要奴才,奴才就會永遠在您身邊,直到您不需要奴才了。”
“不會了,我這麼廢,怎麼會不需要瓊枝你啊?”娜仁笑著看她,眨眨有些酸澀濕潤的眼,道。
她握住瓊枝的手,一字一句地道:“我永遠都需要你,無論是剛入宮的時候,我們都小小的,還是如今,我已經要做人的外祖母了。我會一直都需要你,隻要你沒有離開我,我希望你能永遠陪著我。”
瓊枝笑了。
清梨去的悄無聲息,除了娜仁之外,隻有康熙似乎受了些影響。
這日晚間,月上中天,二人在花廳暖房裡喝茶,康熙呷著醇香的普洱,望著窗外的月亮,神情複雜。
娜仁看了看他,沒說什麼。
或許少年時動過的情,都是此生難忘的。
她坐在搖椅上慢慢地晃著,指尖在扶手上輕輕地敲,眯眯眼,鼻尖仿佛有茉莉花的香氣縈繞著,叫她無端想起十七八歲的時候,會在夏日的清晨,捏著花絲串起的茉莉花站在她家門前,笑眯眯地按響門鈴的少年。
風雨無阻,總是帶著一身清新的花香氣,笑起來的時候眼睛亮亮的,潔白的牙齒在陽光下分外顯眼。
那是她一生中最累的一段時光,如今想來,卻也是最為難忘的。
難忘的不隻是在學校中奮鬥的情懷,還有身邊的人與桌子上用清水碟子養起的鮮花。
可惜了,回不去了。
娜仁停下搖椅,用飲酒的豪邁喝了一盞茶,又添了一杯,和康熙碰了碰杯,笑吟吟地道:“彆露出一副孤家寡人的情態,我不比你更應該傷心?她們去浪跡天涯,倒是我被扔下了。”
康熙輕輕笑了,和她碰了碰杯,無聲地搖搖頭。
三福晉與四福晉相繼入了門,太子妃入門的時候自然也不遠了。
年後,康熙便命禮部與內務府將聘娶太子妃之事提上了日程,欽天監開始為太子成婚推算吉日,康熙對太子的婚事要求很多,搞得被迫操持婚事的娜仁煩得很。
她之所以站出來操持太子的婚事也是被迫的,畢竟太子的生母仁孝皇後已逝,入今宮中後位又空懸著,娜仁作為皇貴妃,自然是為太子操辦婚事的不二人選。
本來站出來理事就不情不願的,全憑職業操守的一口仙氣吊著,康熙的要求還多,總在她耳朵邊絮絮叨叨的,叫人心煩。
這日,娜仁終於不打算再忍下去了,將掌儀司呈上的聘禮單子往炕桌上一扔,一拍桌子,掐著腰冷臉道:“你再有意見,和禮部與內務府的人說去!我不過按照章程辦事,他們擬出來我便跟著預備,管不到你們前頭的事?從前佛拉娜和賢妃她們忙的時候怎麼沒見你這麼多的想法意見?”
她驟然曝氣,把康熙驚了一下,想起娜仁也是不情不願地上崗,生怕下一刻她就撂挑子不乾了,便不再提什麼意見,甚至紆尊降貴地給娜仁添了碗茶,笑嗬嗬地道:“阿姐,不惱,來,喝茶,喝茶。回頭叫保成過來謝你。”
“不必了!”娜仁道:“端嬪病著,太子有些空閒都泡在啟祥宮裡,若能多擠出一點時間,也叫太子多陪陪端嬪吧,這些年端嬪待他可比用心。我不過忙了這一件事,也是分內之職,當不得什麼謝。等太子妃入門了,我倒是可以鬆一口氣了。”
康熙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微微擰眉,“她到底是小輩,隻怕她在鈕祜祿貴妃與賢妃她們跟前抹不開臉,事情反而辦不明白。何況……後宮中多是太子和她的長輩,萬沒有叫她理後宮事的道理。”
娜仁一愣,難道上輩子她看過的太子妃瓜爾佳氏攝理康熙後宮事的說法是洗腦包?
不過想想也有道理,太子妃雖然尊貴,卻畢竟是小輩,皇帝後宮中的後妃雖有品級不及太子妃者,卻俱是長輩,且後宮事務繁雜,多有敬事房這等關乎妃嬪侍寢之事的部門,叫太子妃來管未免尷尬。
而且曆史上太子妃入門後,宮中先後有兩位貴妃,一位是前輔政大臣遏必隆之女、孝昭仁皇後的親妹妹溫僖貴妃鈕祜祿氏;一位是先帝孝康章皇後的侄女、曆史上孝懿仁皇後之妹,也是康熙的表妹,愨惠皇貴妃佟佳氏。
這二位身份都不同凡響,無論從家世、輩分還是位份來看都不遜於太子妃,甚至勝過太子妃。這樣兩個人,怎麼可能被太子妃領導。
何況這兩位貴妃之下,還有資曆深、閱曆高、膝下有子嗣的四妃,這四個都是掌管宮務年份長的,又在康熙身邊已久,若是屈在太子妃之下,也不是道理。
無論如何,後宮之內能人輩出,也輪不到做兒媳婦的太子妃來插手公公後宮的事。
而且……康熙雖疼愛太子,隨著太子逐漸年長,前朝風聲愈緊,索額圖野心顯露,他對太子也不是沒有忌憚,絕不會太子妃來掌管後宮。
這樣想著,娜仁默了默,長歎一聲。
這樣看來,即便太子妃入宮了,她每個月慣例的查賬還是逃不過。
真是從前想得太美了。
聘娶太子妃是清朝第一次,史無前例,禮部翻閱史書與前朝記錄,重新擬定章程。
這是需要時間的。
索性康熙壓下了欽天監選定吉日的折子,按如今透露出的口風,太子想娶上媳婦怎麼也得明年,便不著急,有得是功夫慢慢地預備。
娜仁做好了奮鬥一年的打算,如今光是聘禮籌備,來來回回單子就改了四五次,從太皇太後到太後乃至康熙朱筆,都親自添改過。
她這個食物鏈最底層,也隻能按著單子預備。她不過是動動嘴皮子的功夫,三五次下來已經心煩得很,可知底下真正辦事的內務府中人是怎樣的絕望與無奈。
娶個太子妃,搞了這樣大的陣仗,自然有人心有不滿。
賢妃心裡便不大痛快,大阿哥娶妻沒過兩年,當時康熙是什麼態度,如今是什麼態度,她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