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回(1 / 2)

娜仁在窗邊坐了片刻,殿內靜靜的,一絲聲響都不聞,來去宮人皆屏聲息氣,恭敬端容。

“今兒個的事,傳出去半句——”她沒說後半句,隻是扭過頭徐徐環視過眾人,挑了挑眉,雖不見怒容,威勢已然使人不敢直視。

瓊枝帶頭欠身應下,“是。”

聲音整齊肅穆。

娜仁便淡笑開,手臂靠在炕桌上拄著頭道:“話說到便是了,不必這樣戰戰兢兢的。留恒要過來用晚膳,看看小廚房都預備了什麼,前兒個說備荷葉蓮藕湯,忽然覺著寡淡了些,備一桌冷淘吧,留恒那小子口味古怪,隻我和他兩個人,也不必多備什麼鹵子,給我預備一樣,給他多備兩樣時蔬吧。”

竹笑沉穩地應聲,躬身退下。

殿內的氣氛逐漸破冰,瓊枝將井水湃過的西瓜汁遞到娜仁手邊,溫聲勸解,“人心有貪嗔癡,這是無可避免的,您並不必為賢妃娘娘感到不解與惋惜。”

“我倒沒覺得有什麼,她對仁孝皇後心中芥蒂早存,又與大阿哥母子不睦,既不想承認自己於為人母上有些失敗,又不想認了兒子對自己不親,便隻能通通發泄在那一份不平上。”娜仁神情平淡,啜了口西瓜汁,緩緩道:“我隻是想,人心千麵,誰也不能真正看準了誰。”

方才佛拉娜還在時,神情頗為動容地對她道:“賢妃心中的不平憤懣,我自然知道,我也為人母,對母子隔閡的心痛自然也能感同身受。隻是我受仁孝皇後照顧良多,實在是不能附和她……”

對賢妃而言,仁孝皇後害她骨肉分離,至今還存有隔閡,是萬惡不赦;對佛拉娜而言,仁孝皇後待她處處寬和體貼,她受仁孝皇後照顧良多,自然不會對仁孝皇後有何不滿。

便是對娜仁而言,平心而論,她也覺著仁孝皇後功大於過。

每個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場看事情、看人,便會有一千種、一萬種不同的想法,誰也不能說服了誰,因為每個人本心之中自有判斷。

這一局,無解。

不過賢妃是久經世事的,憑她在永壽宮一場哭得多麼撕心裂肺,走出去了,便仍舊是端方寬和的賢妃娘娘,任誰在她麵上也看不出半分不對來。

端嬪對此應當是有些察覺的,那日支開她去選料子,她選過料子後直接便離去了,當日晚間才帶著兆佳氏與皎定過來謝過娜仁,看那麵容神情,儼然是心中明了的。

她是個聰明人,從來通透。

娜仁何許人也,自然不會為夾在中間感到什麼尷尬或是不自在,笑吟吟地招待了來客,又樂嗬嗬送走了她們。

臨出永壽門前,端嬪扭過身,衝著娜仁鄭重地道了個萬福,無聲一禮,然後轉身離去了。腳步輕盈,麵帶幾分輕笑,蓋如當年,仁孝皇後在世,她仍在坤寧宮中陪侍左右的時候一般。

娜仁便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好一會,對瓊枝笑著感慨,“總是有些人,無論曆經多少時光,世事輾轉,都沒變過。”

瓊枝未語,隻安靜地正站在她身後半步的地方,看向她的目光柔和,帶著包容的笑意,如久經風雨的鬆柏,又或是巍峨屹立的群山,無論多少年白駒過隙,她都會永遠站在這裡,笑看著娜仁。

寧雅與佟家仍然僵持不下,如今也不該稱佟家為佟家了,自康熙二十七年佟國綱請歸滿洲之後,康熙將佟家編入滿洲鑲黃旗,稱佟佳氏。

娜仁總覺著佟佳家聽起來怪怪的,心裡還暗戳戳地叫人家佟家。

當然不能明擺著叫出來,否認人家免不了會有意見。

佟佳家奈何不了寧雅,寧雅其實拿家裡也沒有什麼太行之有效的法子,如今互相磨著,看那架勢,寧雅是不會低頭的。

反正她有極了耐心和家裡慢慢磨。

與她相反的,鈕祜祿貴妃近幾日一改從前一段日子裡的低調行事,連續傳召鈕祜祿家的幾位誥命,聽聞與本支幾位言語交談頗有不投機之處,又召見不少隔房誥命。

不過因為娜仁對景陽宮的熱鬨一向興致寥寥,故而豆蔻對那邊的消息也不大傷心,知道的並不十分完全。

隻依稀聽說,是為了鈕祜祿家打算送一位小格格入宮為鈕祜祿貴妃侍疾,鈕祜祿貴妃不同意。鈕祜祿家堅持,但這一回貴妃出人意料地固執,如今兩方僵持不下,鈕祜祿貴妃開始打組合牌,聯合另外幾房,隱隱有逼自己娘家就範的意思。

她這樣剛硬倒是少見,娜仁詫異之餘竟有些“終於來了”的感覺。

與願景一母同胞的姑娘,怎麼可能全然接受旁人的掌控,被人拿捏把握?

而且她是真厭煩了這些人家,從前的富貴榮耀總想永遠把握在手中,卻不知過猶不及的道理。

鈕祜祿貴妃如今隻是染恙並深居簡出,家裡便做不住打算安插人進來,豈不叫人寒心?

赫舍裡家在仁孝皇後之後送了個平妃進來,願景死遁之後,鈕祜祿家又送了鈕祜祿貴妃進來,佟佳氏過世之後,她家裡又將寧雅送入宮中。

有些人家,越是富貴顯赫,越是放不下宮中這一份枕頭風。

前頭幾位尚可以叫人勉強接受,可如今鈕祜祿貴妃還沒到那個地步,她家裡便打算好送接班的人進來,是個什麼意思?

真當皇帝的後宮是菜市場,你家想誰進來誰就進來,想乾什麼就乾什麼?

真叫人無語。

對鈕祜祿貴妃的行為,康熙沒有製止,單當季新進貢品進了景陽宮的門,便可以說是他表明了立場。

至少現在,他在支持鈕祜祿貴妃,為鈕祜祿貴妃撐腰。

這對於前朝許多人家來說不是個好消息,這意味著皇帝對於他們總想在後宮中攪風攪雨早有不滿,如今人人膽戰心驚,便將原本的小心思歇下了。

鈕祜祿貴妃越戰越勇,如今整個人打了雞血一般奮戰,也不像從前那段日子那樣心如止水了,倒叫娜仁暗搓搓希望鈕祜祿家能多堅持一段日子。

人啊,就是有了勁頭,有精氣神,日子才長久。

宮裡的日子照常過,多了誰少了誰都沒什麼影響。

三福晉和四福晉逐漸在宮中站穩腳跟,佛拉娜不是會苛待兒媳的性子,有她撐腰,三福晉與三阿哥又是性情相投,一時竟稱得上是琴瑟和諧,將三阿哥的兩個房裡人拿捏得明明白白,叫大福晉好不羨慕。

四福晉和三福晉的不同之處在於她拿捏起四阿哥的房裡人來便不大有把握,不過有四阿哥為她撐腰,那兩個試探幾回被打了回去之後也不大敢招惹她,也算逐漸立住了。

她本身手腕還未曆練出來,雖然靈透但尚且年幼,想事情難免會有些不周全之處。勝在身邊的人得用,一個頂十個,看得出來烏拉那拉夫人是用了心思培養她身邊的人。

德妃不說關照她,倒也不會多麼找她的麻煩,頂多對四阿哥房裡人做什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四阿哥院裡的嬤嬤也不是吃乾飯的,故而四福晉的日子還算好過。

總是要留給她成長的時間的,誰也不是生來就有三頭六臂刀槍不入八麵玲瓏,四福晉入門這幾個月已經肉眼可見地成長很快了。

隨著太子妃入門的時間愈近,這幾位皇子福晉肉眼可見地紛紛緊張起來。

這也是情有可原的,彼此同輩間的妯娌,如今又同住在宮中,未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這位入門便高出她們一等,隻怕日後也免不了在人家跟前謹慎恭敬。

如今隻希望這位未來太子妃是個好性子,若是倨傲不恭目無下塵之人……她們幾個也都是名門出身驕矜貴女,隻怕是低不下頭去討好旁人的。

不過據娜仁所知,那位未來太子妃脾氣還算好的,這幾個的擔心倒是多餘了。

但如今她便是說了也沒用,她們三個反而會以為是娜仁看不過眼開口敲打她們,不如不說。等以後太子妃入了門,天長地久,彼此就都知道了。

娜仁就懷揣著頗為光棍的心理穩坐釣魚台,或許還有些微妙的……想要看熱鬨的心理?

誰又說得準呢,宮裡的日子太無聊,不自己找點樂子,早晚要變態。

她不想和那些女人們每天勾心鬥角扯頭花,就隻能自己給自己找點樂子了。

倒是想去南苑住段日子,但籌辦太子婚儀的事離不開人,她在太子成婚之前,隻怕是浪不成了。

轉年開了春,天氣回暖,眼見小定、大定都完了,太子妃的嫁妝也入宮了,娜仁終於見到了下崗退休的解脫曙光,狠狠鬆了口氣。

她簡直想把自己摔在炕上狠狠癱成一塊小餅乾,然後就這樣躺個昏天暗地。

瓊枝在旁,滿心無奈地,烏嬤嬤就很不給娜仁麵子了,乾脆直接地道:“正經也沒多少事情邀您辦的,不過跟著操個心,倒累成這樣了。從前打理宮務的時候,也沒見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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