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說……其實所謂的寶石,並不止皎皎一顆。
康熙轉頭看了娜仁一眼,見她淡定地垂頭吃茶,定了定神,在心中輕輕一歎。
出於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的複雜心理,他對皎皎在外的動作頗為縱容,並沒有太多關注,也算眼不見心為淨吧。
有些東西,他注定給不了女兒,那便叫女兒自己去謀求吧。
無論她能走到哪一步,無論世人眼中如何看,在康熙看來,皎皎都是他這個做父親的驕傲。
如康熙所願,皎皎確實在京師中住了一段日子,生產、坐月子、養身,她悠悠閒閒不緊不慢地在闊彆已久的嘉煦公主府中著實過了一段寧靜日子。
本來,她剛回京,以她從前的交遊廣闊,公主府是免不得要熱鬨一段日子的。
但因她是大著肚子回來,將要臨盆,公主府隨時有可能動起來,便沒有人登門叨擾。
便是在皎皎平安誕女之後,因小姑娘的洗三禮與滿月宴都是皇貴妃駕臨公主府親自操辦的,入場的門檻極高,等閒人輕易入不得公主府的大門,叫娜仁少操許多心的同時,也為皎皎免去後頭許多的人情應酬。
因她日後的主要規劃並不在京中,故而她對京中的人情往來交際也並不在意,除了關係真好與合眼緣的,等閒人入不得她的眼,自然也叨擾不到她。
剛剛開春,春寒料峭,康熙再度出征,打算一舉剿滅噶爾丹。這一回他並沒有攜帶皇子們,年長的幾位都已入朝領差,太子監國,五阿哥尚未入朝,但正在準備成親事宜,也不宜動身。
七阿哥卻因無緣沙場而頗為失落,不過他自幼隨著戴佳貴人長大,過慣清寂安閒的日子,心性恬然溫和,對此倒沒有甚是在意,隨著戴佳貴人抄了兩日《清靜經》,便將失落一掃而空。
再說五阿哥成親,是由宜妃為他選定了本家郭絡羅氏正經嫡支姑娘,其父乃是山東副總兵,從二品官員,也算是門楣顯赫。
娜仁記得曆史上五阿哥的福晉出身並不高,可見這郭絡羅氏五福晉,便是一個變數。
其中緣由大概便是今生五阿哥並非由太後親自撫養長大,康熙對他沒有與蒙古勾結的忌憚,他便擁有了和兄弟們一樣的待遇。
這福晉自然是宜妃精挑細選出來的。
其實五阿哥的福晉,本可以在京官中尋一家世顯赫其父手握大權的,但宜妃去歲受挫嚴重,也不敢太張揚,最終隻在本家嫡支中挑挑揀揀,選定了這位副總兵之女。
她對此倒不是沒有遺憾,但因為自那之後娜仁待她便不鹹不淡的,康熙也著實敲打了她兩句,她便歇了在京師重臣之女或舊日勳貴開國重臣之後中,為兒子挑選嫡福晉的心。
有那好助力是好,可當下還是小心做人更好。
人說貪心不足,其實這位未來的五福晉,已經是郭絡羅這大姓中最顯赫的幾支其中之一的嫡女,正兒八經的鑲黃旗出身,祖上也曾襲過爵位,有過滔天富貴。放在從前,以宜妃母家的地位,是攀附不上這嫡支的。
不過如今因著宜妃受寵封妃,她家裡也是水漲船高,她的眼界一再提升,對一個地方總兵的副職已經不大看得上眼了。
在宜妃看來,副總兵雖是從二品,但到底帶著個“副”字,上頭有正職壓著,權位有限,若不是怕太過張揚再惹了康熙與娜仁的眼,她是真不想定這家的姑娘。
雖然定下了,遺憾總是在的。
好歹是親生額娘,雖存著遺憾,為了兒子成婚能風光體麵,她也著實是出了大力。
這些娜仁一概不管,或者說這半年多將近一年,她就沒給過宜妃一個好臉色,平淡些是平常的,冷冷的是心情不好的。
宜妃也曾想過和娜仁賠禮,倒不是拉不下臉,她在娜仁跟前更狼狽的時候都有過,自然不怕賠禮謝罪。但因兩句話的過,實在不是什麼大錯,便是認錯,也隻能認一句“有口無心”,但娜仁顯然是不認這個的。
最後,宜妃隻能寄托希望於時間,希望這位素日心胸開闊的皇貴妃能隨著時間的流逝發現她的美麗之處。
其實是她實在沒法子了,她的腦袋郭絡羅貴人倒是想出幾招,但都沒用,宜妃也不可能真對娜仁說是她自己蠢、沒有腦子,如今局勢就僵持下來。
索性娜仁並不是個喜歡為難人的,宜妃敷著膏藥將那百遍《女四書》抄寫畢後,她便沒有再向宜妃發難。
也算叫宜妃鬆了口氣吧。
這邊宜妃自為兒子準備婚禮不提,因留恒與五阿哥同齡,康熙也示意娜仁為留恒挑選福晉。
不過留恒這小子對婚事仿佛另有打算安排,想到當年他阿瑪身上發生的種種,康熙最後長長歎了口氣,對娜仁道:“也罷了,這孩子打小就有主意,他想要怎的,隨他吧。當年咱們也是棒打鴛鴦,最後……”
娜仁是早就看開了,見他還要開解寬慰自己,忍不住一笑,道:“放心吧,我倒不是想這些。我就是覺著,他若和他阿瑪一樣,是個癡情種子,那給阿嬈燒紙的時候,我可以有話說了。”
“阿姐很喜歡那……”康熙將那個名字隱去,娜仁卻聽明白了,點點頭,眸中帶著笑,道:“那樣清冷驕傲,性格鮮明的女子,正是叫人一見不忘的存在。有時候,我覺著隆禧遇到她,或許是幸運的吧。至少她的出現,叫隆禧遇到了一心人。能夠與心愛之人結發、相守,最後同穴安眠,又何嘗不是人生的一大幸?”
娜仁喝著茶,用平緩的語調緩緩說著,目光悠遠,仿佛看向哪些遙遠的地方,眉目間帶著笑,極儘溫柔。
康熙微怔,一時默默,良久輕歎:“他也算如意了。留恒,要比他阿瑪更如意,處處都如意。”
最終的結果,就是留恒成功從催婚這個自古不變的魔咒中脫身出來。他兄弟們對此,羨慕的有,同情憐憫的也有。
四阿哥這個小古板對此便有些不讚同,與留恒絮叨了幾日,又與娜仁長談一番,中心思想就是留恒出宮開府,總要有人照看他,並操持府中內務。
娜仁毫不猶豫地回答他:“照看他不愁人手,堂堂親王,身邊還能少了人照顧衣食不成?若說內務,更是無需操心,福寬行事穩妥心思細致周全,當年是老祖宗與了我,在永壽宮時便是我的臂膀,叫她去照顧留恒,這些年更是處處妥帖仔細,無需用我操心的。等留恒出宮開了府,有她掌管內院,定然可以叫留恒高枕無憂。”
四阿哥一時語塞,他對娜仁的觀點不大讚同,但又不知從何處開始反駁——他知道這位慧娘娘素來不受那些世俗傳統所拘束,他單在人定娶妻這上頭與娜仁辯駁是無甚意義的。
最後這位四阿哥敗落歸去,娜仁後來想起,將這事說與了皎皎聽。
彼時皎皎正在京中養娃,將孩子放在內屋的炕上笑著逗弄,聽了娜仁所言,笑了,“胤禛……他性子倒也說不上十分古板,隻是將規矩看得重,又有些小大人的樣子。如今年歲愈大,愈老成,也愈無趣了。”
皎皎說著,邊還幽幽一歎。
娜仁噗嗤一笑,指著她道:“你這話,叫四阿哥知道了該多傷心啊。”
“我說的都是大實話。不過——恒兒的婚事,他自個心裡是如何打算的?是有了喜歡的女子但礙於身份無法表述,還是他自己就不知道歸宿在哪裡?”皎皎正色,輕聲問。
這個問題,娜仁也是問過留恒的,回答起皎皎來也不費力:“他說,緣分未到罷了。他仿佛認識一個道觀裡的什麼道長,是什麼當代高功啊?替他算了一卦,說未滿弱冠前紅鸞正宮不會有結果。倒也沒什麼,且等著吧。他離雙十也沒兩年了,我就等著看,是什麼樣的瓊葩仙女能打動了咱們家打小古怪的臭小子的心。”
聞此語,皎皎不由輕笑,“方才您說我的話,我也還給你。叫恒兒知道您說他古怪,他該多傷心啊?”
“我說的儘是大實話!”娜仁不甚在意,昂起下巴道:“便是他知道了,能拿我怎樣?”
“是是是,便是他知道了,又敢拿您怎樣啊?”皎皎一麵說著,一麵湊過來,倚著娜仁的肩,笑著道:“來,額娘看看,咱們柔維是不是又長大了?”
柔維,是皎皎家的小姑娘的名字,取自《詩經·大雅·烝民》,其中便有一句“柔嘉維則”,意為“溫和善良有原則”。
其實皎皎本欲為小姑娘取名柔嘉,奈何重了先帝養女的封號,皎皎的封號中又有一個“嘉”字,再三思索,還是取了柔維二字。
皎皎為柔維取這個名字,不止是希望小姑娘能應了溫和善良,更希望她能將後麵的“維則”列為一生中的行事準則。
康熙愛屋及烏,對柔維極儘寵愛,如今柔維尚且年幼,已經有了縣主的爵位。
娜仁眉開眼笑地看著柔維,一麵道:“你皇太太和皇瑪嬤又催促我叫你帶柔維入宮,如今你可沒有柔維受寵了。不過你放心,在額娘心裡,你還是第一位。”一麵問:“你究竟是做怎樣的打算?預備在京中留多久?”
她本是想打趣女兒一句,話一出口,不想女兒覺得孩子出生了,他們這些長輩便都偏疼小的去,便又彌補一句。然後又覺著那話怎麼說都不對味,仿佛踩著兩位老的為自己邀功,乾脆便用問皎皎打算給帶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