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無奈地給他夾了塊糕,道:“好了,快吃吧。回來時不是給老祖宗請過安了嗎?這會子老祖宗八成在禮佛呢,去了反而是叨擾她老人家。有這個心,明日再去也不遲。”
康熙便認認真真地點點頭,正色道:“阿姐所言,甚是有理。”
娜仁與皎皎對視一眼,都是忍俊不禁,又透著無奈。
康熙一醉後的放縱,柔維得了個郡主的爵位,又有了“順安”的封號。作為皇帝的外孫女,這可以說是皇帝外祖送給她最有力的保障。
如果她長大,想和她額娘一樣,不被世俗拘束,便可以任意去追求她想做的的、她的理想;如果她想要平穩地過一生,這個爵位是“貴”,皎皎能給她的是“富”,合起來便是她封號中的一個“順”字。
對於皇上對嘉煦公主的偏疼,無論前朝後宮都早已習慣,甚至在大部分消息還算靈通的地區,問一嘴,皇上最疼愛的是哪位公主,那麼除了“嘉煦公主”之外,絕對沒有第二個答案。
故而康熙封給柔維一個郡主爵位,雖然多少會有人心裡發散,但也不算太震驚。
就為了嘉煦公主,皇上都已經破了多少例了?也不差這一個。
親王之女封和碩格格,亦稱郡主。如果看開點,固倫公主位比親王,公主的女兒自然配得上郡主之位。
這就是酸到極致又不得不釋懷的自我安慰之語,至少大清從未有過因母封女的前例。但還是那句話,嘉煦公主也不止開了這一個前例了。
小小的柔維,還在繈褓當中,便已經站在了多少人奮鬥一生也不能摸到邊緣的位子上。
即便是日後,她的表姐妹們,隻怕也沒有幾個能受這個爵位的。
便是親王之女,也不是各個都能封郡主,若麼是皇帝寵愛,若麼是阿瑪請封。爵位又不是餡餅,隻要不算窮,各個能分到。
不過封了個郡主罷了,不算大事,有的人是已習慣了覺著沒什麼,有的人被迫學會自我開解,說到底郡主之位不算十分珍貴,這樣想著,便可以看開了。
在宮中,這一道旨意除了叫人更加清楚地看到皇帝對於永壽宮與嘉煦公主的恩寵之外,並沒有激起太大的水花。
如今宮中的要緊事,還是預備四公主出嫁。
如康熙所言,皎淑今年已是將嫁之齡,撫蒙和親的人選已經劃出大概的幾個,隻等最後仔細挑選,定下人選。
禮部也已為公主擬出了幾個封號,隻等康熙拍板。
康熙仔細翻閱了禮部上的折子,最後卻將那折子按下不提,隻擬旨封四公主為和碩公主,旨意中讚公主“既賢內治,宜被榮殊”,極儘誇讚溢美之詞,卻未恩賜封號。
旨意下達的時候皎淑正在翊坤宮宜妃與郭絡羅貴人跟前儘孝,恭敬地接下旨意,起身後疑惑地問:“隻封和碩公主?緣何沒有封號呢?”
“萬歲爺說了,都是他的女兒,和碩公主們都是一樣的尊貴。禮部上的折子裡封號都很好,他一時挑花了眼,也不知哪個好了,暫且先這樣封著,等日後有了好的,再行加封也便罷了。”梁九功笑容可掬。
皎淑生得像她姨母,笑起來也是那般明豔動人,這會微有些茫然,笑意也淡了兩分。郭絡羅貴人忙上前禮數周全地謝過梁九功,又命人斟茶拿荷包給他,與跟著他來的小太監們。
公主受封日要向皇帝謝恩,一串的禮儀流程走下來,天已經黑了。
宜妃麵帶急躁,與郭絡羅貴人道:“究竟是咱們何處惹了萬歲爺不滿,連累得咱們皎淑連個像樣的封號都沒有?是去歲我得罪了皇貴妃,也惹了皇上不快?前些日子皇上還封了嘉煦公主家那小的做郡主,他對永壽宮那一係如此看重,便是因我觸怒皇貴妃惱了也未可知。我這就去向皇貴妃賠罪,請她給求求情,好歹給皎淑討個封號,不然皎淑在姐妹們中如何抬得起頭呢?”
她急得熱鍋上螞蟻一樣團團轉,郭絡羅貴人一直低頭沉思著,這會聽她這樣說,才起身拉著她坐下,低聲道:“隻怕並不是因為這事,姐姐你緩一緩,聽我給你說。”
郭絡羅貴人眉心微蹙,徐徐道:“咱們五阿哥也到了入朝的年紀,去歲在戰場上也立下了戰功,他嶽父眼看要升山東總兵,這入了朝,定然動靜不小。這會萬歲爺沒給皎淑封號,一來是敲打咱們,叫五阿哥不要太露鋒芒,與太子爭鋒;二來或許也有不願給咱們這一係更添風光的意思。
你看萬歲爺雖然沒給皎淑封號,可聖旨裡的誇獎溢美也是真的,又都是和碩公主,萬歲爺親女,隻要翊坤宮一日得勢,皎淑便不會沒臉。況且……這倒也算是一件值得恭喜慶賀的喜事,萬歲爺既然沒將皎淑抬到應有的位子上,那五阿哥入朝的差事,定然不會差!”
她說得斬釘截鐵,由不得宜妃不信。
宜妃聽著,漸漸定了定神,仔細思忖著,慢慢道:“你說得也有理,我應該敦促著五阿哥用功,入朝之後快些站穩腳跟得勢。咱們翊坤宮得勢一天,五阿哥得臉一天,皎淑便風光。”
見她定住了神,郭絡羅貴人方微不可見地舒了口氣,在炕上坐定了,陪她說話。
其實她也不過是揣測罷了,不敢保證有十分準。聖心難測,她不敢說能將康熙的心意揣測出十分八分,這隻是她自己的猜想,也是為了安宜妃的心,往好了說出來的。
其實她也想得差不多,平衡製衡之道,無外乎一強一弱便扶弱,一高一低便抬低,左右但求“平衡”二字。
五阿哥要風光,宜妃養的四公主便不能風頭太盛,否則前朝人心妄動,又要有人斟酌著下注。
倒不是說下注不好,康熙也不是禁止朝臣們在皇子間下注。而是如今這個時候,連續兩年剛打了兩場仗,今年贏了,士氣高昂,舉國上下民心歡騰,正可以趁機推行積攢謀劃許久的政令,好生整頓整頓朝野內外,選賢舉能,肅清朝廷。
這會叫皇子入朝是征召勞動力,可不是叫新勞動力進來打破環境平衡,連帶著老勞動力也不專心乾活,一群人想著是投這個還是押寶那個。
若鬨成那樣,隻怕什麼政令政策都推行不開,光看著朝堂裡各派鬥武鬨得不可開交了。
也隻能暫且委屈委屈皎淑,但康熙也厚賞了皎淑,用流水似的賞賜告訴前朝後宮——他並不是不疼四公主這個女兒。
對於宜妃來說,這足夠叫她安心了;而對於郭絡羅貴人來說,這叫她對自己的猜測多了幾分肯定,微微鬆了口氣。
最終給皎淑定下的是博爾濟吉特氏喀爾喀郡王敦多布多爾濟,算來他還是娜仁的……侄孫?
關係遠了,這些輩分娜仁算得也不大清楚,不過娜仁在蒙古那邊的輩分很高,沒準再過兩年,和康熙的公主們成親的,便有娜仁的重孫輩了。
看起來可怕吧?可再一算,康熙若論起輩分來,還是娜仁的侄兒呢!
這都扯遠了,就與皎淑定親的那個,娜仁倒是也聽說過,往年秋獮也見過,倒是一表人才豐神俊朗的,騎射武藝極為出眾,聽說還讀過兩卷書,有點墨水在肚子裡。
這就是更難得的了。
康熙是再三考察過他的人品,才為皎淑與他指婚的,他是皎淑的親生阿瑪,自然不會把自己的女兒往火坑裡推,要選女婿,自然要選品行出眾的。
無論宜妃如何,娜仁對孩子們的觀感都不錯。翊坤宮與永壽宮離得近,皎淑小時候也時常跟著姐妹們跑過來玩,即便這一年裡娜仁與宜妃的關係不算太好,也沒耽誤了皎淑往這邊來給娜仁請安,陪她說話。
小姑娘應該是被她額娘教育過,沒有替宜妃向娜仁認錯道歉,倒是更叫娜仁舒心,便也沒耽誤娜仁有什麼新鮮東西,給她們姐妹的時候帶她一份。
這日是娜仁得了些象生花並短釵、手釧、簪花、戒指一類的新鮮東西,俱是江南的時新花樣,宮中不常見的。
她便叫了公主們過來分給她們,皎淑自然也來了。
如今婚期已定,就在當年十月裡,皎淑已經開始隨著嬤嬤學習婚後應有的當家手段與為女子婚前的必修課。
娜仁如早先皎嫻和皎定出嫁前一樣,將嬤嬤叫到永壽宮來促膝長談了一番,中心思想就是皇家公主,不需要處處貞靜柔順,她們應當賢淑,更應當有公主的尊嚴與氣度。
她要求嬤嬤們更多側重於培養公主們的手腕,教導公主們日後禦下理事之事,又交代郭絡羅貴人多在皎淑身上用心。
其實這些年來,娜仁與郭絡羅貴人打過的交道並不算多,但郭絡羅貴人留給她的印象就是好歹是個清醒人,交流起來沒有和宜妃那樣總有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時候。
果然,她不過略提了兩句,暗示了一下,郭絡羅貴人便已明悟,霎時間又是激動又是無措,神情複雜極了,好半晌才定了定神,點點頭,沉聲道:“妾身省得。”又微微一頓,道:“多謝娘娘關懷,妾身也代皎淑,多謝娘娘關愛。”
“都是皇上的女兒,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我隻希望她日後能過得好,能過得精彩燦爛,而不是困於內宅,一生隻見四方天,自怨自艾。”娜仁語重心長,“她是公主,嫁到蒙古是她的不自由,但之後又是她的自由,比起這世間的許多女子,她能夠選擇的餘地其實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