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一百六十一回(1 / 2)

江南之地,煙雨朦朧、風柳溫柔。便是寂寥涼薄的秋雨,在這遍是吳儂軟語的南地仿佛都變得溫和起來。

坐在行宮彆館中,娜仁聽著外頭的雨聲,笑了, “這若是在京裡,北風一刮,大雨傾盆,下得不知有多猛烈。這南邊的雨啊,到了秋天也是這樣溫溫和和的淅淅瀝瀝地下,瞧外頭水汽朦朧,倒不失為一景。”

楚卿便坐在她所在羅漢榻的另一方,倒不顯拘束,神情平靜淡然,看起來又自然放鬆,可見是混熟了的。此時聞娜仁所言,便輕聲道:“是今年的雨好,記得去歲此時,我們自離蘇州上京,剛剛上船便逢傾盆大雨連下了四五日,把人困在驛館裡,動也動不得。”

“那倒是來得巧了。”娜仁拄著下巴細聽著雨聲,微微眯著眼,楚卿見狀便起身,抖抖衣袖,行至琴案前。

太福晉留下的燕雙被娜仁保存得好好的,因她常撫,琴音也準,並不必調音。楚卿輕輕撥弄兩下琴弦,然後眉目似是微舒,如冰雪初化,一雙眼眸幽深神秘,叫人見了便移不開眼眼球。

琴音泠泠,清越動聽,輕緩時叫人莫名聯想到溪水潺潺,激昂處又如塞外風沙,激烈淩冽撲人麵。

這處院落位置極好,正坐落在這彆苑的花園中,僅隔著一道月亮門與數叢幽竹,便輕易可見一處漢白玉鋪底的水池,聽聞夏日時一池荷花婀娜亭亭、芬芳馥鬱,粉紅者嬌豔奪目、玉白者皎潔出塵,亭亭玉立於一池幽碧靜水之上,間與玉盤般的碧葉交錯,乃是江南一景。

此時已處秋日,荷花枯敗,但池水仍在,連續幾日細雨綿綿,那水麵上醞釀著水霧,煙雨朦朧,倒真有些下江南的意思。

娜仁正坐在窗下,轉頭一看便能見到外麵的風物美景,此時卻覺著往日怎麼看都看不厭的優美景色,比不過楚卿的一雙眸子。

眸中不含秋水、不算盈盈含情,但神秘幽深、目光悠遠,叫人仿佛能夠從中窺見萬年不變的神秘雪山,又似乎是亙古不變挺拔屹立的綿延青山。

當她靜靜地注視著麵前人的時候,仿佛寒冬大雪淩冽迎麵,又仿佛是空山新雨後的清新與生機。

分明麵容並不出眾,但即便見慣了美人的娜仁,對於楚卿的容顏,也絕對說不出一個“醜”字。

楚卿是很擅琴的,娜仁有時候覺得,是不是她們這些前朝大族後人都都擅長撫琴,太福晉是、清梨是、楚卿亦是,便是當年的阿嬈,她曾因家族間傾軋鬥爭不得不棲身歌舞坊,以歌女身份保己身平安,在京師中著實是有些名氣的。後來隆禧逝世,阿嬈獨自在親王府裡養胎的那段日子,能寄托愁思的,也唯有一床琴了。

皎皎的琴曾受過他不少指教,娜仁清楚皎皎的水平,自然也清楚阿嬈的水平。

但如果仔細算來,隻怕是身份使然。

向來名門貴女講究琴棋書畫精通,這群人家中即便敗落,隻要還有一點條件,都不會放棄對孩子的培養,何況石太福晉和清梨家中當年並不算敗落,又對她們另有期許,自然是傾儘資源地培養。

便說如今,京師中滿洲貴族女子,也講究起學習琴棋書畫來,如今幾位皇子福晉,從太子妃、大福晉、三福晉到四福晉,這幾個都算是京中第一流的女子,對琴棋書畫也有些研究。

也不知,究竟是滿人征服了天下,還是漢文化征服了滿人。

娜仁微微垂眸,盯著手腕上那一串顏色殷紅的南紅瑪瑙珠,神情莫名涼薄。

楚卿正好瞥見她這個眼神,手上勾弦的動作一頓,原本流暢的琴音也微微一滯。

見娜仁抬頭看來,楚卿索性按住琴弦,抬頭看了一眼,輕聲道:“八公主來了。”

“哦?她怎麼來了?”娜仁聞聲,扭過頭一看,果然是皎茵,她身著碧綠的披風,裡頭應是漢人樣式上下兩截的衣裳,依稀見到下搭的是玉色百褶裙,在三四個宮人的簇擁下沿著回廊疾步行來,一個嬤嬤撐著一把大油紙傘行在外側,為皎茵擋去風雨。

推門入內,皎茵撣了撣身上並不存在的雨珠兒,向娜仁道了個萬福禮。

她麵色莊重,娜仁微微擰眉,問:“你從哪裡來?”

“從汗阿瑪那裡來。”皎茵與楚卿見了禮,走到娜仁身邊,碧綠披風上的白玉扣難解,她撥弄幾次也沒解開,眉心緊蹙,越來越沒耐心。

娜仁輕歎一聲,輕輕按住她的手,捏住那枚扣子替她解開,溫聲道:“怎麼了這是?可少見你這樣沒有耐心的時候。外頭下著雨,冒著雨過來,臉都涼的,快叫人沏了熱茶來。”

皎茵貼著她坐下,似有些驚惶不安,眼睛卻亮得很,透著異樣的光,“我從汗阿瑪處來,太子二哥病了,汗阿瑪去看,本來我是跟著去的,但沒走多遠,又有人來回話,汗阿瑪便說雨大,叫我不必去了。”

她說著,話音微微一頓,貼得娜仁近了些,在娜仁耳邊輕聲道:“是又有人來回話,因是附耳輕聲所言,我沒聽到他說什麼,但等他說完,我見汗阿瑪麵色不大好看,便打發我走了。”

娜仁愣怔半刻,心裡沉甸甸的,又見皎茵這個神態,忍不住於心中輕歎一聲,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這話不要再說出去,叫外頭人知道了,無論是誰。”

她拍了拍皎茵的手,語重心長地道:“你汗阿瑪不喜歡多嘴的孩子,若是叫我知道你將這種事情往外傳去——”娜仁收斂了笑意,看起來微有些冷,看向皎茵的目光似乎包含著千言萬語,叫皎茵捉摸不透,卻能感覺到娜仁這一眼中的哀切與無奈,“那些事情,你摻和進去了,便再也抽身不得了。”

皎茵抿抿唇,壓抑下驚慌與驚慌之下的狂喜激動,強定了定神,微微點頭,“皎茵明白。”

“好孩子。”娜仁也不願去細思她究竟聽沒聽進去了,隻輕歎一聲,為她理了理鬢角的碎發,聲音柔緩,“那些事情不是你該摻和的,想要在你汗阿瑪那保著好處,便不要往你那些兄弟們的事情裡頭摻和。你沒有玩轉那些事的心智手段,若摻和進去,遍地不知是敵是友,從此便再沒有人可信了。”

娜仁點點她的眉心,聲音低低的,隻叫皎茵聽到了,“身在局中,萬事不由己身。你若真的沉浸在其中,隻怕有一日,你的親哥哥,你也不知可信不可信了。你有能夠全身而退安享榮華的把握,卻也要為皎貞多做打算。”

這一回,皎茵的神情變得有些鄭重,點點頭,道:“我明白了,娘娘放心。”

“你素來機敏聰明,我放心。”娜仁笑了笑。

其實是一萬分的不放心。

皎茵這孩子聰明、通透、有野心,本來雖有野心,但有前麵兩點在,她隻要頭腦還清醒著,就都會獨善其身,不摻和在她那些兄弟們的事情當中。

唯獨怕就怕就怕在……她心裡對太子還耿耿於懷。

當年的三阿哥剃頭的那事,後來三阿哥也對她、十三阿哥與皎貞賠禮道歉過了,道歉道得誠懇,皎茵多少也咂摸出裡頭有彆人使手段的滋味,故而並沒對三阿哥十分怨恨。

但唯有兩個人……一個是她懷疑當年算計了三阿哥的大阿哥,一個是當年幫三阿哥說話,後來也把那兩句話當回事,甚至隨口說了兩句不大中聽的話的太子,她一直耿耿於懷,滿心怨念。

要說太子說的那話,皎茵都聽到了,自然是瞞不住娜仁的。雖不知道其中有多少人推波助瀾傳出風聲,但那話實打實是從太子口中說出來的。

雖然不過是諸如三阿哥愚蠢、這樣的事情也叫人看出來什麼的,但其中對敏妃的不屑也是真的。

其實說起來,這些生母身份尊貴或是出身高貴的皇子們,有哪個看得起敏妃?隻怕在太子與十阿哥這等母親身份尊貴不凡的皇子眼中,德妃、宜妃、敏妃等等,都不過爾爾。

但你在心裡覺著可以,表露出來便不像話了。叫人知道,難免惹人說道。

太子……他少年時還稱得上是翩翩君子溫潤如玉,行事也算沉穩大方,如今卻愈發急躁了。

娜仁輕輕一歎,又想起皎茵方才所說之事,心裡好奇極了,雖然多少能猜測到些,但模模糊糊的,便如同隔靴止癢,還是要遣人打探打探才好。

思及此處,娜仁瞥了一眼一直老神在在候在炕邊的豆蔻,豆蔻打從聽了皎茵那話,便暗暗分出幾分注意力在娜仁身上,用眼角的餘光瞄著她。

娜仁的目光一過來,她便注意到了,瞬間明了,微不可見地輕輕一點頭,抬頭瞄了娜仁一眼。

這主仆二人狼狽為奸為非作歹……呸,在宮裡叱吒風雲多年,互相都了解極了。

單豆蔻看過來的這一眼,娜仁便知道她是明白了,於是笑笑,遞給豆蔻一個鼓勵的目光。

太子的事……說起來有些複雜。

左右不過是康熙把大阿哥和五阿哥帶在身邊幾日,因他們兩個素來都不是太子一派的,尤其大阿哥,與太子不和朝野皆知,太子難免多想。

再有,如今康熙在前朝隱隱打擊太子一係,索額圖連遭嗬斥,在康熙麵前恨不得臉,滿朝皆知太子將索額圖視為前朝最大的臂膀,他被康熙嗬斥,幾乎就等於太子被康熙嗬斥。

這樣的境況其實咬牙熬一熬,肅靜身邊人,敲打敲打底下的官員,該罰罰該壓壓,隻揀犯得最厲害的明正典刑一兩個便足夠做麵子了,餘下的人,康熙還能不給太子顏麵不成?

可太子如今便把自己卡在那裡,一邊覺著自己是康熙親手帶大、最疼愛的兒子,可以有恃無恐;一邊又怕旁的皇子取代了他在康熙心中的位子,因此而惶惶不安。

讓他在前朝削減羽翼他又舍不得,未必沒有謀士進言,但他自詡還沒到需要斷尾求生的地步,何必做到如此,寒了人心,隻怕往後毓慶宮的招牌不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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