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便去了,從寧壽宮回來,再陪娘娘用膳。”留恒輕聲道。
瓊枝點點頭,“奴才省得。”
楚卿扭頭看向正殿的放心,其實並不大放心。
但既然回京,拜訪長輩是禮數,總是免不了從慈寧宮到寧壽宮這樣走一圈的。
留恒走了兩步,又忽然回過頭,道:“有從塞外帶回的茶磚,春日裡與娘娘通信時娘娘要的,今兒帶來了。”
“……好。”瓊枝頓了頓,似乎輕輕勾了勾唇角,隻是笑意不濃,未至眼底。
留恒隨身的太監將茶磚捧來,瓊枝收下了,叮囑小宮女送到茶房去,又道:“告訴你豆蔻姐姐,將這茶磚收起來,好生存放。若是娘娘不問起,不要說王爺帶回這茶磚了。”
“是。”小宮女應了聲,捧著茶磚躬身向後頭退去。
留恒與楚卿決意留在京中,娜仁勸過兩句,但二人都堅持如此,留恒又說在京中另有打算,娜仁便沒再多說什麼。
其實在她內心深處,對此也是有些歡喜的吧。
皎皎得了信匆匆奔赴回囯,又水路改陸路,快馬回京。即便如此行動匆忙,真到了京師時,京中已落了雪。
康熙自塞外回京,今年娜仁堅持沒有跟著去秋獮,他沒勸動,隻能隨她。
娜仁決定留在京中時隻說太皇太後與烏嬤嬤身子都不大好,她走了會放心不下。
卻沒成想,留娜仁在京,她竟然經曆了這樣的事。
烏嬤嬤對娜仁而言有多重要康熙太清楚不過了,回來之後急急來見娜仁,滿心懊惱。
娜仁笑道:“好了,我沒去不也算是幸事一件了?不然可真是會遺憾終生了。”
康熙已從留恒處得知了烏嬤嬤過世的日子,此時對待娜仁頗有幾分小心翼翼。
再到後趕到的皎皎,這父女倆加上留恒,各個如此。
娜仁心中既好笑又無奈。
要說如留恒、皎皎乃至康熙所猜測那般,覺著是自己克到了烏嬤嬤(畢竟還有一個隆禧作為先例),娜仁是沒有的。
對於那些個什麼命格、風水一類的玄學,娜仁一向是秉承選擇性相信原則。
就是所謂的:左眼跳財,嗯,我一定要發大財了;右眼跳災,去你的封建迷信,我堂堂馬克思傳人,信你這歪門邪道。
所謂的命格克人,更是無稽之談,她作為一個參與過反封建迷信活動、掃除封建迷信行動的光榮黨員,怎會相信這種事情。
烏嬤嬤在七月十六逝世,她是覺著心中不是滋味,但隻是傷心,並不是自責。
奈何康熙、留恒和皎皎,這幾個人一個比一個認死理,娜仁說一萬遍他們也沒被說動,無奈之下,娜仁隻能放棄說服他們。
柔維過了今歲便是金釵之年,常年跟隨父母親在外,她已有了一身沉穩冷靜的氣度,處事落落大方,又有一股子與優雅端莊決然不同的銳利堅定,看她身邊那幾個人可以說是令行禁止,足可見禦下手腕。
但無論你在外頭多風光,到了長輩麵前還得當乖乖的小姑娘。
娜仁與皎皎他們怎麼也說不動的說話說倦了,便對坐在裡間榻上饒有興致地盯著幾個小宮女繡花的柔維道:“柔維,過來郭羅瑪嬤著。”
康熙看了眼外孫女,笑著道:“那麼喜歡刺繡?你額娘的繡活不錯,如你這個年歲,針線已經很利落了。”
柔維行走之間也不同於京中少女的婀娜娉婷,反而步履沉穩,堅定有力,仿佛入鞘的寶劍,寒光並不外露,但一遇敵手,便會鋒芒畢現。
此時聞康熙所言,她微有些訝然地看向皎皎,“女兒竟然不知額娘還會這個。”
“刺繡耗神,又費時間,這些年我確實是不打動針線了。”皎皎笑道:“你幼時我還給你縫過個小鬥篷呢,可惜多年不動,做得不算太精細。”
什麼是凡爾賽?
娜仁這個刺繡學渣,練了這麼多年,若論水平,在宮裡或是名門貴族中自然不算什麼,但拿到外頭也是能叫人稱道的。然而皎皎口中“做得不太精細”,就是和她同一水平的。
康熙又問:“柔維如今能繡出個什麼了?可願意給郭羅瑪法繡個荷包?”
柔維有些遺憾地道:“可惜我卻沒學過。”說著,她想了想,又道:“若是郭羅瑪法想要,柔維回頭學學吧。”
皎皎端著茶碗坐著,麵帶淡笑,“你到時候不要叫苦,也不要叫累。”
柔維信心滿滿,“我一定成!”
說著,她見娜仁衝她招招手,便走過去在娜仁身邊坐下,笑嗬嗬地道:“等到時候,給郭羅瑪嬤也縫一個。”
“好!”娜仁笑著應下,又捏了捏她的手指,看得出那是一雙勤動筆墨刀劍的手,手指修長白皙,指尖、掌心上散落著各種老繭,並不柔軟,動起來骨節分明,定然十分有力。
這樣的一雙手,捏起針線來,也不知能不能成。
娜仁又道:“若是學起來困難,可不要哭鼻子啊。”
“我才不會呢!”柔維堅定地道。
康熙卻微微擰眉,神情破有些複雜,看向皎皎。
他並未開口,但皎皎對他何其了解?那裡不知他這個神情代表著什麼,
當即徐徐道:“柔維長到如今,學的每一門課程,除了必修的,便是她所感興趣的。她從前隻見過成品的繡品,到沒見過這樣繡花的精細活,自然也沒對此起過興趣,女兒便沒教她。”
康熙道:“可她總是要嫁人的。”
“那就看她自己了。”皎皎口吻平淡卻分外篤定,“困不住女兒的地方,自然也不會困住女兒的女兒。她以後想走什麼樣的路,隨她吧。”
聽到這個,柔維就興奮起來,堅定地道:“我以後要繼承額娘的船和……額娘的意誌,與海風為伴,馳騁掌控風浪!”
那和字後頭本應說出的話被她囫圇混過去,變成“額娘的意誌”。說完,微不可見地鬆了口氣,心口砰砰地跳。
好在康熙並未聽清那裡,或者說他如今思緒亂得很,又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當下隻長歎一聲,似乎任命了,“也罷,隨你們吧。”
方才柔維說那句話的時候,皎皎神情還很淡定,聽她言畢,卻輕描淡寫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警告一般,叫柔維整個人慫得恨不得縮成鵪鶉躲到娜仁身後。
娜仁拍了拍外孫女的背,笑嗬嗬道:“這孩子的文化課還要加強啊,風浪要如何馳騁,又怎是人力能夠掌控的呢?”
“她讀書是雋雲帶她的。”皎皎如此撇清了自己,表明自己絕對沒有教柔維亂用動詞,和搭配,然後似乎輕笑一下,道:“她的德意誌語說得也亂得很,語法鬆散,一般人還學不來。英吉利語倒是過關、法蘭西語勉強……日語隻說寫,說得很爛。”
“那就是打小學得多了,用起來混。”娜仁嘖嘖道:“她小小年紀,比你的弟弟們學得都多、都累!”
皎皎輕哼一聲,似乎斜了柔維一眼,“那些便也罷了,獨有一項,這漢話她打小就說的,還說得這樣,叫人生氣。還叫繼承我的意誌,你怎麼不繼承我的遺誌呢?”
這話犀利,剛端起一碗牛乳茶的柔維險些把自己嗆著,連連咳了幾聲,然後摸摸鼻子藏在娜仁身後,小聲地道:“我這不是怕您回去動手嗎,阿瑪也攔不住您……”
皎皎倒是不氣,就是覺著好笑,搖搖頭,歎道:“你阿瑪想攔我,也有得是法子!”
柔維在娜仁身後小聲嘟囔,“柔能克剛,我當年應當練太極去!”
皎皎耳聰目明,柔維這話瞞不過她。當即目光橫了過來,輕嗤一聲,未做什麼言語。
這母女倆湊在一起是真的一點都不母慈女孝,或許也與他們家庭關係教養方式有關,皎皎事忙,在教養柔維的事上做得更多的是安雋雲,而柔維自幼見過了皎皎處事果斷八麵威風的樣子,比起阿瑪就更怕皎皎。
如今她覺著自己長大了,也確實有人信服她,這一二年也做成過幾件事情了,便隱隱有些挑戰額娘、甚至勝過額娘的想法。
就好比青春期的小男生總是想和老爹彆頭一樣。
不是什麼大問題,柔維不是沒有教養的孩子,性格也不錯,更勝在能屈能伸能夠認清現實。既然知道自己現在乾不過皎皎,便也沒打算和皎皎乾,左不過嘴上貧點,讀書練武更勤,皎皎若是安排她做一件事,她就咬著牙想要做得亮眼,叫皎皎高看。
這種心理平常,倒不是壞處。母女兩個每日都熱鬨得很。
娜仁拄著下巴看著她們一來一往的,眼中含著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