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孩子都比她有勇氣,也比她有魄力。
她還多說道什麼呢?能幫上什麼便幫些什麼吧。
隻願他們一切順遂,前路坦蕩。
但最後的最後,她還是忍不住問:“你是怎麼說服你皇伯父的?”
說起這話的時候,她不自覺壓低了音量,神秘兮兮……又仿佛做賊一樣。
她心知肚明,若是留恒按照剛才的言辭說與康熙聽,隻怕如今宮中便不是這樣風平浪靜了。
嗯……留恒臉上可能已經一左一右地套上兩個字,左邊是“逆”右邊是“子”。
不是康熙的逆子,是愛新覺羅家的逆子。
留恒早就預料到娜仁會問這個,輕聲道:“我與皇伯父,自然是另一套說辭。都是教化於民,往哪個方向教化可就說不定了,您說是嗎?”
娜仁會意,忍不住輕笑。
又過了一會,她輕聲道:“我的孩子,願你成功。希望你常被陽光籠罩,心中有朗朗正氣,願你前路順遂,也願你做個幸運的孩子。”
留恒道:“隻要有您在,我永遠都是個幸運的孩子。”
他這個年紀,說是孩子未免有些幼稚了。娜仁也沒想到他會這樣說,還說得如此真情實意。
當即心中也說不上是熨帖還是酸澀,隻笑了笑,揉了揉留恒的頭,便如他小時候一樣。
這一番談話,除了楚卿、瓊枝與竹笑,便沒有第六個人知道了。
留恒是個心中有光的孩子,隻要下定了決心,那麼一步一步,他總會做到。無論麵臨多少風雨、坎坷、困境,他都絕不會退縮。
對於自己養大的孩子,娜仁再清楚不過了。
也因此,她感到十分驕傲與自豪。
而另一個孩子呢?
皎皎在京中過了年,甫一開春便帶著安雋雲與柔維動身離開,準備再度奔赴她的星辰大海。
娜仁已經習慣了每年的送彆,隻在皎皎臨彆前入宮的那日裡,如從前一般,將新求來的護身符為她戴上,然後笑著囑咐一句,“一帆風順啊。”
不同於往年的是,今年皎皎跪在地上,抱住了她的腰,臉頰緊緊貼在她身上,聲音很輕,卻又很堅定地道:“等柔維大了,女兒便回來陪您。”
然後,又微有些懊惱地道:“但或許也不會太近,總歸在國境內,相見的時候能更多些。”
娜仁卻是一驚,很長時間都沒回過神來——她習慣了彆離,也做好了或許她彌留之際女兒都不能在身邊的打算,故而猛地一聽這話,她頗為驚訝。
等回過神來,卻又忙道:“可你外頭那一大攤子——”
“我終究是大清的公主,很多事情做起來並不方便,而我的下屬,對這片土地也都留有眷戀。”皎皎笑道:“那就把那些事情,留給柔維去做吧。又或者,看她自己想要走到哪一步。她很有野心,又足夠堅毅,比之我,又少了許多掛礙。或許……她能夠走得比我更遠吧。”
“而我——”皎皎揚起臉,看向娜仁,笑著,分明是為人母的人了,眼睛還是清清亮亮的,笑起來十分好看,“女兒隻求能夠陪伴於您,至少,在您晚年,女兒能在您身前侍奉,不離左右。”
“但那可能會有些難。”娜仁對自己的女兒簡直太過了解了,心知肚明皎皎即便回國,也不可能常住京師。
如果皎皎是她所猜測的那個打算,那麼皎皎日後定居或者長居的地方,應當是南方。
到底天高皇帝遠,富庶之地,與海外接觸也多,更方便皎皎行事。
皎皎輕聲道:“至少同處大清境內,女兒來去也會方便容易些。這些本不該是如今說給您了,女兒本打算等一切塵埃落定,都安排好了再告訴您。但……女兒不想您沉溺在孤獨之中。”
烏嬤嬤過世,娜仁看起來並沒有沉溺在悲痛之中,但皎皎清楚,她受到的打擊絕對是最大的。
故而她才會將此事說給娜仁聽,好歹叫她心裡有個盼頭。
“你們兩個啊——”良久之後,娜仁輕坦一聲,如那日揉留恒的頭一般,也揉了揉皎皎的頭,話語間帶著鼻音,又似是輕笑一聲,“我這一世,最不會後悔的,便是養了你和你弟弟兩個了。”
皎皎的臉頰在她的衣袍上蹭了蹭,聲音輕輕的,低聲呢喃,“能被養於您的膝下,受您教誨,也是女兒一生最大的幸運了。”
母女一處,溫情脈脈。
無論前景規劃得如何,如今,皎皎還是要啟程的。
過了年,天氣稍暖、水路好走的時候便出海,一家人帶著娜仁預備好的各種可以長期儲存的吃食上路,又是一年,冰雪初化的時節。
然後皎皎或許會在年前或者轉年的年前歸來,團聚一場,轉年再揚帆啟程。
但若是京中出了什麼事故,或是婚嫁,或是有人去世,娜仁也會送信給她,知會她一聲,至於應不應該回來、會不會回來,端看皎皎自己了。
而今年……也確實是出了意外,沒能等到過年,皎皎便回國入京了。
事情要從今年秋獮說起。
娜仁去年便沒過去,又出了那樣的事,康熙今年本來打定了主意要把娜仁拉過去散散心,甚至搬出了遠在草原的博爾濟吉特氏老太太做說辭,說母女一彆幾年未見,好歹見一麵。
但娜仁出奇的堅定。她今年莫名地不願離開京師,非常固執,康熙說了許多次也沒勸動她,最終還是無奈上路。
隻臨去前,又對娜仁道:“阿姐你若是想要去散散心,或是想念老國公夫人了,隨時遣人傳信,朕叫人來接你。”
“好,去吧。”娜仁眉眼彎彎地叮囑,“歲數不小了,路上仔細些。塞外風沙大,好在行宮建成了,熱河那比獵場裡宜居些。要隨時注意添衣,參茶可以改用參蜜茶,秋日裡愛上火,有一包包配好的決明白菊枸杞茶,記得適時沏上……”
後頭的話是對著康熙說的,也是對著梁九功說的。
梁九功自然仔細記下,康熙對著等諄諄關懷十分受用,帶著笑聽著。
最後還是娜仁長舒了口氣,道:“好了,時候到了,去吧。我在宮裡頭,等著你們回來。”
早就等候在一旁的幾位皇子齊齊向娜仁施禮,“兒臣們去了,皇貴額娘保重身體。”
太皇太後年邁,身子骨已經不足以支撐她到這邊來吹著風送彆,太後近日偶感風寒,也在宮中安養。
故而送到宮門處的,也唯有娜仁帶著眾嬪妃。
嬪妃中隨行的多是老隊伍了,四妃自不必說,還有近年新寵和嬪,並幾個年輕的貴人、常在之流。
來送彆的自然是留守宮中的,位份高的多半都沒有和康熙眉來眼去,在他麵前獻媚的習慣,除娜仁之外位份最高、就站在前端的寧雅更是老神在在,滿臉寫著:怎麼還不走呢。
看得後頭那些擠不上來的低位嬪妃眼熱得很,恨不能以身相替。這樣得天獨厚的位置,你就上去和萬歲爺說兩句啊!
一小答應憤憤攥緊了手中的帕子,在心中很不文雅地暗道:占著茅坑不拉屎,說的就是你——們!
這個“們”裡,包含了端嬪與因高位走得差不多,也站在前列的通貴人、定貴人等人。
寧雅對此無知無覺,默默地想:怎麼還不走啊,這都快晌午了,娜仁說等會去她宮裡吃羊蠍子鍋,這會肉不都煮爛了?
牙口一向很好的佟貴妃滿心悲痛!:,,.